種蘇一行人幾日后于黃昏之時抵達錄州。
錄州與長安一樣也實行宵,黃昏向來正是熱鬧之際,今日卻熱鬧的有些過分。
種蘇之事如今已天下皆知,其故鄉更不用說,而天子駕臨之事也已提早通知過錄州署,這幾個月以來錄州上下人人皆等著這一日。
種蘇想過回鄉可能遇到的狀況,然則其盛況還是遠遠超乎意料之外。
幾乎萬人空巷,全都涌到街頭,爭相一睹圣上天,以及未來皇后容姿。
開玩笑,錄州離長安十萬八千里,許多人一輩子都不曾出過州界,更遑論上長安,得見天子,此時不看何時看?
如今國太平,錄州署這段時間門里加強訓練與裝備,朝廷更特意提前撥了員與軍士前來相助部署,鄰縣各衙門也主表示隨時聽候調遣,是以錄州可謂戒備森嚴,安全無虞。
錄州知府曾向上頭請示過是否要戒嚴,上頭的意思是不必,便沒有肅清百姓,準予百姓們涌上街頭,一窺圣。
如此舉看在百姓眼中,何嘗不是皇帝對皇后的一種寵?
馬車停在種家宅院門外路口。
外頭嘈雜喧鬧,洋溢著歡聲笑語。
種蘇聽著悉的鄉音,卻忽然無端心口直跳,竟有種近鄉怯之,馬車停,種蘇抿,吐了口氣。
李妄挑眉,倒好整似暇的看種蘇。
“你張什麼?”李妄道,“若該張,也當是我。”
種蘇笑了起來。
李妄出手,種蘇手掌放進他手心中,與他十指相扣,他手心一如既往的溫暖,帶著些許溫的力度,種蘇一顆心瞬時安定下來。
李妄垂首,輕啄了下種蘇的。
“走吧。”
車簾掀開,李妄先下得車來,而后出手,牽著種蘇下車。
喧雜的街頭登時一靜,錄州知府率領部署,街頭百姓齊齊拜伏,山呼萬歲,千歲。
“平。”李妄開口道,帶著種天生的天威,但比之長安朝堂上時,卻要沉緩些許。
李妄未著龍袍,只一常服,從前他深居宮中,太過低調,民間門幾乎連副他的真實畫像都沒有,如今算是第一次主而真切的向世人現出真。
種蘇清楚的聽見民眾間門傳來氣聲,心中不由好笑,知道從此關于一國之君的“傳說”又將增添新的容了。
種蘇的出現更迎來山海般的歡呼,此時種蘇反而不張了,以得大方而發自真心的笑容做出回應。
李妄未在外多停留,與種蘇并肩,進種家宅院,先行接見了錄州知府等人。
原先的知州府在王家倒塌后早已撤換相關人員,如今的知府是個能力出眾的中年員,短短幾月,已將錄州管理的比之從前更井然有序,呈欣欣向榮之勢。
“辛苦了。”
李妄簡單說了兩句,令其與其他員們過兩日再過來述職,賞賜了些,便將人打發走了。
“爹!娘!”
待外人一走,種蘇馬上就要撲向種父種母。
種父種母雖是種家宅院主人,先前人太多,直到此時方有單獨見禮的機會。李妄坐在正廳主位上,先以天子份了這禮,之后起,親自將兩人扶起,神溫和。
“還需叨擾些時日,日后不必多禮。”
李妄又說:“朕字允直,兩位平時喚朕字即可。”
“豈敢豈敢。”種父種母忙道。
種父略有點大腹便便,卻形高大,十分有男子氣概,額頭寬闊飽滿,五端正,依稀可見年輕時幾分英俊,如今面上時時掛著笑,顯得敦厚和氣。
種母則是十足十的人,雖妝容清淡,卻難掩麗,種蘇種瑞的相貌明顯多半繼承于,亦十分笑,那笑容不帶任何市儈,仿佛仍有幾分純真,顯然養尊優,是個福之人。
這幾個月以來,兩人簡直不曾睡個好覺,當真人在家中坐,莫名了皇親國戚國丈大人……如今見了真人,仍猶在夢中一般,相當不真實。
種蘇一行人舟車勞頓,顧不上寒暄,先行安頓住。
種家原本三進的宅子,因家中人口仆役都不算多,后面一進平日里幾乎閑置,此番全都重新拾掇一番,知州府更特地遣人過來幫忙修葺擺置,整個宅院煥然一新。
仆役們安置馬匹與行李,上下忙一片。
李妄此行所帶行李中,有兩車是備給種父種母的見面禮,按李妄的意思,當然遠遠不夠,但路途遙遠,只得暫且如此。
數量不夠,質量來湊,李妄親自把關,所選皆是價值連城,無可挑剔的東西。種家曾被罰了上千兩白銀,與之一比,也不值一提了。
“陛下說,這些不算聘禮,聘禮日后另算。”譚笑笑笑瞇瞇的說。
安頓好住,稍事休息,待吃過晚飯,預備歇下時,已至深夜。
種蘇一家人終于有了單獨說話的機會。
“爹,娘,讓你們擔心了。”
種父的書房中,種蘇眼眶微微發熱。
頭次離家這麼長時間門,數月未見,豈能不思念。種父種母拉著種蘇的手,也紅了眼睛。
“爹,娘,孩兒不孝。”種瑞跪在地上,磕頭請罪。
數月過去,對種瑞離家出走的憤怒已不如當初那麼強烈,但此際看見種瑞,卻仍舊氣不打一來,種母忍了忍,仍沒忍住上前踢了種瑞一腳,又給了他一掌,而后狠狠捶打種瑞肩背。
“你這個孽子,你做的好事,累你妹妹獨自上京去做那麼危險的事……好在上天保佑,平安歸來了,倘若出了事,你如何待,一輩子如何心安!”
“阿蘇自小未出過遠門,眼下別人看著風,還不知這一路走來遭了多罪,了多怕……你就是這麼疼你妹妹的,啊!”
種母人前看著溫婉親和,實則家中最兇猛的反而是,真的生氣時毫不 手,對著種瑞一陣拳打腳踢,拳拳到,只聽噼里啪啦,令人聞之變。
種瑞老老實實跪著,一不,盡數承下來。
種父在旁道:“打,使勁打!夫人小心你的手。”
種蘇知道雙親心中曾經的憤怒惶恐,以及這些時日來的擔憂更甚于任何人,需要發泄一番,便站于一旁,默不作聲。
直到過了片刻,方手相攔,道:“母親,都過去了,我們都回來了。”
“……是,都回來了。”種母停手,看看種瑞,生氣歸生氣,又何嘗不擔心同樣離家的種瑞呢。
一家人抱在一起哭了片刻。
“阿蘇,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跟陛下怎麼會……快,詳細說說。”
干眼淚后,種母開口問道。
雖種蘇之前寫過信來,但信中無法分說,民間門倒是種種傳言,卻終究不知真假。
種蘇喝了口茶,從上京第一日起,將長安發生的事,一一說來。
這麼一說,才發現那數月間門居然發生了這麼多事,當時置其中,每一次都驚心魄,驚險萬分,很是提心吊膽,前路未卜。但如今再度回想起來,只覺猶如妙的戲本般,雖跌宕起伏,卻十分有趣,當是人生一段奇妙之旅。
種父種母只聽的目瞪口呆,時而驚詫捂住心口,萬萬沒想到,諸事發展完全不在當初預設之中,居然發生了那麼多事。
“可憐我阿蘇,這了多嚇,擔驚怕的……”
說著說著又忍不住打種瑞,種瑞當下一聲不敢吭,任雙親打罵。
“所幸老天保佑,終是平安無事。”不僅平安無事,結局也是萬萬沒想到。種母看著種蘇,問道:“阿蘇,你是真心愿意嫁給陛下嗎?”
皇權天下的朝代,選后宮哪怕為妃仍是多人夢寐以求的事,更何況是做皇后?種蘇知道雙親是真心擔憂,怕是因冒名之事為保全家人命而不得已為之。
“知莫若母,”種蘇笑道,“我是什麼樣的子爹娘不知道麼?是不是真心,爹娘自然看得出來。”
眼神與神態騙不了人,種母種父看著種蘇面上一如既往的笑容,略略放心。
“只是,這做皇后……”種母道,“非我們妄自菲薄,事實如此,我們不過商賈之家,小門小戶的,冷不丁讓你去做皇后,只怕日后有的累,憋。皇宮不比別的地方……”
種蘇坐在張小凳子上,偎在種母膝前,說:“陛下同我說過,皇后只是一個名號,我真正的份,是他的妻。”所以不要有任何負擔。
種母聽明白了,略略容:“陛下這麼說的?”
種蘇點點頭。
“可這皇后之位終究不比尋常人家……”
“我明白,但事在人為,不會可以學,自有人教,古往今來也沒有規定皇后一定要是什麼模樣,我盡力而為便是。”種蘇溫聲道,“爹娘也
不必擔心我苦累,王冠璀璨,而必承其重,兒總要長大,總要面臨新的人生之階。就如爹娘當初一樣,還不是懵懂無知年郎,一步步走來。”
種父贊賞的點點頭,種母握著種蘇的手,輕拍手背,一時也無言。
“只是你跟陛下……陛下當真允了你,日后后宮唯你一人?”這才是種母最憂心的事。
倘若種蘇所嫁乃尋常人家,或還有商榷余地,他們也可憑自家之財有所要求和幫襯,但如今對方是天子……
富貴榮華雖好,但作為父母與親,最在意的還是種蘇真正的幸福,哪怕種蘇嫁給販夫走卒,只要兩人琴瑟和鳴,也好過一輩子與其他子勾心斗角,以獲圣心榮寵。
“天下男子總是多又薄,俗話說,寧信世上有鬼,別信男人的,”種母憂心忡忡道,“陛下如今說的好好的,萬一以后……”
“哎,你這話我就不聽了,”種父言道,“什麼寧信世上有鬼,別信男人的?難道我當初承諾你的沒做到嗎?你擔心閨我理解,但也不可將天下男人一子打死嘛。”
種母瞪了種父一眼。
“父親說的是,”種蘇笑道,“母親擔心的問題,我也曾輾轉思慮過——陛下此人如何,父親母親多看幾日,想必會有所了解。”
“這世上有薄寡義,始終棄,也有比金堅,深不移,未來之事誰也無法預知,但若因此而終日惶惶,終日憂慮,豈非得不償失,活的太累?”
“之一字,向來各人有各人的緣分,各人的造化,強求不得,也無法完全掌控,但或許這也正是“”的人迷人之。”
“我答應陛下,愿意相信他,這是我理智的判斷,也是我心的抉擇。倘若將來萬一真生變故,但我心中自有,懂自,也沒有什麼好說好怕的。”
種蘇眼中帶著笑意,聲道:“蒙你們教導疼多年,無論什麼時候,我都會過好一生,好好生活。你們不要憂心,便相信我吧。”
種父種母久久不能言語。
半晌,種母道:“你長大了。”
“咦,兒向來懂事。”種蘇依在種母膝頭,笑著道。種母噗嗤笑出來,種蘇的頭,好笑道:“你呀。”
月漸偏移,夜愈深。
種蘇陪著種父種母,一家人又說了會兒話,方散了,與種瑞各自回房。
種父種母站在門口,目送一雙子離開,種母輕輕嘆了口氣,面上仍有憂。
“阿蘇說的沒錯,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你啊,別想太多了。”種父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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