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8月20日。

盛夏蟬鳴聒噪，天高遼闊，驕似火。正是課間時間，整個高三教學樓十分安靜，只有幾個人影在走廊上晃，同學們趴了一片，加上開到十六度的中央空調，整間教室涼颼颼、森森的。

寂靜突然被打破，喧鬧聲從樓下傳上來，哄笑聲、尖聲、哐啷當啷聲響一片，刺人耳朵，簡櫟城艱難的抬起頭：“怎麼回事？一中進潑猴了嗎？”

前桌回罵了一句：“高一的來了，吵得要死。”

已經有不高三生趴在走廊看，簡櫟城也要去湊這個熱鬧，招呼周硯：“走啊去看看，看這群小高一在折騰什麼。”

周硯跟他出去了，清北班在最西側的，斜看過去，只能看到高一靠高三教學樓的一兩個班級。

小高一們穿著迷彩服，一眼看過去，像是剛從被窩里撈出來的，姿態懶散，衫不整，連帽子都戴不好，這副樣子，軍容風紀大檢查絕對過不了，周硯已經能想象過幾天學校會有多人在哭。

簡櫟城樂了：“這群綠蛤蟆怎麼散這個樣子，聽說他們這屆總教賤的，完了，有他們哭的了，啊哈哈哈。”

周硯瞧了幾眼就要回班，被簡櫟城拽住了胳膊，他指著空中花園東側的走廊方向：“你看那只……那個學妹，還好看，頂著那張臉居然笑得那麼甜。”

“放手，我還有一道題沒寫。”

“看一眼啊我靠。”

周硯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就見一個生靠著墻站軍姿，前還有好些人，應該是在逗著玩。生往前一步，立正稍息，抬手敬禮，一跺腳一揮手，帽子被打歪了，松松垮垮的扣在腦袋上。

隔得有些遠，但還是能聽見那邊傳來的笑聲。

那個生也笑，笑得彎了腰。

周硯點評：“完了。”

“啊？為什麼？”

“們教就在旁邊。”

果不其然，玩鬧的一群人很快被穿著軍裝的教訓斥，站了一排，軍姿無比標準。剛才的那個生帽子還歪著，有些稽好笑，教路過時，抬手撥了一下，給撥正了。

高一要軍訓十天，他們的到來，著實擾了校園清靜，走到哪里都能看到迷彩小高一的影，他們不是一窩蜂在食堂，就是只一人蹲在校園的各個角落哭泣。

在食堂遇到他們很煩，到他們在哭唧唧也很煩，跟他們堵在樓梯道就更煩了。

狹窄樓梯道里烏泱泱的著兩撥人，一撥是綠的，一撥是紅藍白的，錯雜在一起，半天不了一點。

周硯手搭著扶桿，另一手按著鼻梁骨，緩得清醒了一會，就聽見一道極辨識度的嗓音響起。

“好無語，我今天聽見一個學長說我們像綠蛤蟆。”

“？”

周硯緩慢偏頭去看簡櫟城。

簡櫟城顯然也聽見了，頓了會，不太確定：“應該不是我，吧？”

前的生還在說話：“原本沒覺得像的，但是剛才不是有人被教罰鴨子步嗎？我就越看越覺得像，實在沒忍住笑了。”

“然后我就進了鴨子步大隊，教還讓我咧著齜著牙走，我臉都僵了。”

的同伴毫不客氣大笑出聲，覺笑得要斷氣。

簡櫟城是把幸災樂禍的好手，也毫無顧忌的笑出聲。

擁堵的樓梯口終于出現了松，下到一樓，前面的小高一跑得比兔子還快，周硯看過去時，只看到了一個側臉，他記好，一眼就認出了是那個敬禮打歪帽子的生。

的帽子還是歪的，應該是剛才歪了，跑起來時后邊的帶子一跳一跳的。

高三復習力很大，周硯每天都很忙，他很快將這些曲忘在了腦后，不過他沒想到，下午他又見到了那個生。

那天下午第二節是語文課，老師在講文言文，每念一句，樓下就傳來一聲‘殺——’，還卡著節奏，念完一句就是一聲‘殺——’，班上同學都在笑。

語文老師很無奈：“高一是在練什麼？怎麼殺殺殺的？”

“匕首！我們也殺過。”

“哈哈哈——”

一下課，走廊就被無聊得蛋疼的高三生攻占了，全都在圍觀小高一學匕首，小高一們站在空中花園，聽見喧嘩聲，抬頭看了一眼，滿臉震驚與恥，然后帽子得更低，喊得更加有氣無力。

教道：“你們練的什麼玩意兒？現在有人看知道丟人了？都給我打起神來，練完這一遍我們就回場。”

周硯拎著水杯打算去開水房接水，經過走廊時隨意瞥了一眼，然后目頓住了，又是那個生，實在很好認，因為眾多垂著的綠腦袋中，只有沒戴帽子，照在上，頭發變了亞麻。

的作很好笑。

像是剛剛重組，一舉一都很僵，非要形容，大概就是僵火柴人式匕首，還是快進版的，大概也知道很丟人，頭垂得很低。

很好笑。

很顯眼。

周圍看戲的全在笑。

周硯沒忍住勾了下角，繞過人群去開水房接水了。

再次見到，就是在軍訓匯演的表演場上了，高三坐在觀眾席上，十七班位置靠前。周硯對軍訓匯演不是很興趣，有一搭沒一搭的抬眼看，廣播突然響起一首激昂的音樂，戰馬奔騰、鐵撞擊，肅殺之氣很濃。

然后場上一群綠小兵揮著匕首，不太整齊的跑到了場中間。

周硯看過去時，實在沒忍住笑了。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生，因為站在最前面。

教到底是怎麼想的？敢讓站在最前面？

周硯來了點興趣，合上手中的錯題集，想看看的火柴人式匕首有沒有長進。

有點長進，但不多。

關鍵是一臉麻木，兩眼空，渾僵。

不知道為什麼周硯總是會被中笑點，一整套匕首，他笑了好幾次。

軍訓匯演結束，高一的軍訓生活也就結束了，高二開了學，總覺得學校一下擁了很多，哪里都是人。

上教育改革，高一高二的校服是淺灰的，聽說下邊兩個年段抗議聲很大，覺得這個相當抑，相當丑，非常不青春。

周硯聽班上同學當笑話講過，不過有天下午就在樓梯道到了穿著淺灰校服的生在吐槽。

“好他媽丑！我好喜歡高三的紅藍白校服，不然我跳級到高三吧。”

嗓音很悉。

又是。

邊的同伴笑了半天，指著樓梯階：“我覺得你從這里跳下去比較實在。”

“啊——”

“桑！我跟你說，你別手啊，真不知道你這小板哪來的那麼大勁兒！”

倆人追趕著很快竄走了。

周硯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藍白校服，抬腳接著往下走。

自己跟這生似乎很有緣分，見很多次了，每一次都讓他想笑。不過下一次再見時，他沒笑了。

那天自習課，學累了，他就從后門出去，手搭著走廊扶桿，想口氣。天氣很好，天空很藍，凰花也開得正好，起初他只顧著看遠方的風景，轉準備回班時，才看到有人坐在空中花園靠近走廊的臺階上。

很眼。

他認出來了。

不過看了眼就回了班級。

那次之后，看見的次數似乎多了起來。

走在西側樓梯道時，時常走在前面或是跟在后邊；晚上打籃球，會看到跟小伙伴走在場散步；下晚自習，也能看見一個人走在回宿舍的小路上……

逐漸的，的形象不再像初始印象那樣單薄，周硯發現喜歡笑，笑起來很有染力，活潑的明的，像個小太，一個有趣的小太。

很神奇，他記得效應中，有一條曝效應，大致意思是對某個人初次印象良好的前提下，見到對方的次數越多，就會越喜歡。

迄今為止，周硯沒喜歡過人，他不準喜歡一個人是什麼覺，但不可否認，見的次數多了，他確實對這個生有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

不過，他還不知道什麼。

知道是兩個字，也知道讀音，卻不太清楚是哪兩個字。

有次他去修研室自習，走過一號教學樓的走廊時，看見優秀展覽版上著高一新生月考的優秀答卷，沒什麼好看的，在高三年段，他的名字能占滿整個展覽版。

不過他那天確實停駐看了一會，因為他看見一張語文卷，作文58分，很高的分數了。

右上角寫著名字，桑。

他在心底念了一遍，不太確定是不是，卻還是被這詭異的緣分弄笑了。

他站在展覽版前將那篇作文看了一遍，發現這個生的想法很獨特，因為這是一篇二元辯證文——俯視與仰視，雖說文不限，但按大多數人的思維，都會選擇寫議論文。

但是寫了一篇小說，語言詼諧，卻藏著諷刺的針，全篇全是麻麻的針，風格很獨特，卻將兩個關鍵詞之間的對立統一關系描述得淋漓盡致。

是個膽子大，想法獨特的人。

修研室旁邊是高一年段室，他走過去時，就發現年段室門口站著個人，很眼了，又是，前邊還站著一個老師，應該是在訓話。

學生罰站一般就兩種作，一是頭低著雙手垂在前，手指纏在一起，二是頭低著雙手背到后。

就不太一樣，頭抬得高高的，不過視線偏過來跟他對上視線后，頭就垂下去了，完全蔫掉的姿態。

前的老師念念叨叨，還以為終于到了的痛：“我也不是在訓你，現在才開學多久啊，你就不寫理作業了？不打算學了嗎？哪怕以后想選文，也不能這麼快放棄啊……”

桑：“我錯了，我學，保證學，我理！”的聲音很堅定，不過從脖頸蔓延了上來。

理老師：“你個屁！力分析圖只畫得出來重力，什麼都是雷打不的重力！”

“……”

周硯推門進了修研室，約聽到他們模糊的對話聲。

“老師，我保證把作業補上來，給我留點面子……”

“把你拎到走廊就是為了不讓你在其他老師面前丟面子，哪有什麼人？剛才那個高三的？是哦，你們生在帥哥面前似乎都比較注意形象……”

“聲音小點兒……別說了別說了……”

周硯關上門后笑了聲。

對桑又多了一個新印象。

理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