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駕崩

“偶爾嘗一次，覺得尚可。”

言皇後點一點頭，并未往心裏去。

放了一日有餘的芙蓉糕依舊松香甜，祁涵還t記得那人將糕點塞到他手中時的念念叨叨：“這糕點似花一般，要新鮮出爐的才好。我是最後一刻才他們包起來的。”

那夜沒有月，但醉了酒的人眼眸亮晶晶的，仿佛倒映漫天星河。

……

現做的芙蓉糕，容璇叮囑師傅多添些蜂。

昨日沒能吃上的點心，今日正好補上。

午後告了半日假，原是特意上街添置壽禮。

九月初是首輔壽辰，朝中泰半仍在觀。容璇還是依了往年舊例，中規中矩幾樣禮，再添一本親手抄錄的詩集。

回府的馬車上，容璇閑來無事與懷月打賭：“你說今歲首輔六十壽宴，會送幾張請帖，賓客是來與不來？”

“這……這妾哪能知曉。”

容璇也是好奇，陛下久病，京中不知多人盯著陳府這一場席宴。

畢竟是六十整壽，無緣無故不辦反倒不吉利。

隨著壽辰之日迫近，陳府依舊無甚靜。

朝中文武多番觀，衆說紛紜。然而所有的揣測，卻在宮廷賜禮送陳府時盡數銷聲匿跡。

五十四件壽禮賜予首輔，更有陛下親自題寫的一幅壽字。

帝王為好友慶壽之心不言而喻。如此，陳府順應帝心廣邀親朋，凡接請帖者無一推辭。

九月初七那日，賓客盈門。

陳府門外車水馬龍，流水般的禮送庫中。

容璇到得早，為老師拜過壽，去花苑稍作休憩。

一路行去，陳府的下人著喜慶，忙而不。

“怎麽悶悶不樂的？”

荷花池旁，容璇見到了倚在欄桿旁喂魚的陳沁。

這時節荷花已謝，徒留殘香。

陳沁著一襲煙紫繡雙蓮的錦，稍稍豔麗的，卻不會太過惹人注意。

“郎君。”起福了福，總歸出一點笑意來。

家中事務不足外道，但眼前人是父親的門生，更是的未婚夫婿。

從秋以來，後宅多是一片愁雲慘淡。雖是閨閣兒家，每每去給嫡母請安時，察言觀，多能看出些端倪。

就好比今日的壽宴，看似花團錦簇，賓主盡歡，父親依舊是百之首。然勢究竟如何，沒有人比陳家更清楚。

眉間一抹化不開的憂愁，再如何致的妝容都無法掩蓋。

容璇寬幾句，朝中大事無可轉圜，多思無益。

高位如首輔尚且無可奈何，們也只能徒添困擾罷了。

秋高氣爽，大雁南飛。

容璇擡首向天邊，碧空如洗，朵朵白雲點綴其間，是極好的天氣。

最後只是輕聲道：“有一日，算一日罷。”

說向陳沁，更是說與自己。

……

遑論時局如何，如容璇這般的六部低階員總得各司其職。

手中魚鱗圖冊已輯七，因前時繪測出了差池，耽誤了幾日景。

秋雨綿綿，恰如帝王病勢之反複。

容璇嘆息一聲，起去關窗。

今年的秋天，仿佛比往年格外冷些。

雨勢斷斷續續落了一月，落葉紛紛，萬肅殺。

當四十五道喪鐘聲響起，一聲聲“陛下駕崩”自宮起傳遍整座皇都時，容璇方在修改魚鱗圖冊的一勘誤。

有瞬間的茫然，戶部的同僚俱默不作聲，自發聚去前廳。

元和三十一年冬，熙和帝崩，舉國哀慟。

太子祁涵于靈前繼位，大赦天下。

國喪三月，百縞素。大雪紛紛而落，幾乎辨不清人影。

權力的更疊遠比容璇想象中還要平和，一應政事運作如常。已是新朝，文武員無一人敢懈怠。

容璇往書房中送魚鱗圖冊，在已是宮廷總管的秦讓指引下，踏偏殿。

殿中供奉先帝畫像，禮部擬了謚號，曰“敬天弘道純誠至德弘文欽武章聖達孝文皇帝”，廟號為“仁”，無愧其一生功績。

新帝跪于畫像前，仍是一素白的孝服。

雪後的夕斜映殿中，但見他清雋拔的背影。

容璇不敢攪擾，帝王長跪，亦只能在殿中墊跪下，靜等陛下諭令。

魚鱗圖置于右手旁，北風起，吹幾頁書角。

容璇怕冷，冬日的衫穿得極厚。

夕將殿中兩道人影拉長，一派寂靜。

喪父之痛，容璇無法與這位九五至尊同。

他富有四海，若說同與憐憫，實在是自不量力。

容璇默然片刻，垂下眼簾。

若是自己父親逝世，只怕一滴淚都不會落。

“陛下節哀。”

殘如，容璇最後只道了這一句。

朝中平順安寧的日子，不知還能有多久。

……

帝王登基大典，定于十一月初五。禮部正鑼鼓籌備，臣工換下素服，恭候新帝極。

首輔已稱病在府許久，容璇去探過兩回。

往昔門庭若市的陳府，仿佛隨著冬日的寂寥，也一同沉寂下去。

老師從來不是孤注一擲的子，他能在朝堂屹立三十年不倒，絕非單單倚仗先帝寵信那般簡單。

倘若先帝沒有走得那般急，倘若太子沒有嶄頭角那般迅速，或許老師有更多時機為自己保全退路。

踏出陳府大門時，容璇依稀還能回想起那日壽宴的熱鬧。

時移勢易，世事變化無常。

趁著冬日裏有的晴天，午後容璇領著懷月在院中收整，許多事有備無患。

才清點過府中現銀，門房前來稟道：“大人，有客到訪。”

“客人？”

眼下這景，所有人對首輔舊黨都唯恐避之不及，哪裏還有人敢登門。

容璇放下手中什：“可有名帖？”

和暖地照著，腳步聲匆匆往前廳而來，聲音中難掩激。

“容哥哥！”

容璇著跑向自己的小姑娘，隨出了兩分笑意。

“秀娘，慢些。”

袁秀提著擺跑到前，又規規矩矩行了個禮：“容大人安。”

一早知道能來見容哥哥，特意帶上了新做的裝。

杏黃的襖，了冬日裏一抹難得的彩。

“天寒地凍，你們怎麽進城了？”

“爹爹要押送今歲的貢米，聽聞新帝登基，帶我見見京中世面。”

小廝去采買回幾樣糕點，懷玉張羅著待客。

容璇仔細端詳眼前的袁秀，兩年未見，這個從淮揚府帶回的小姑娘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

“吃些點心吧。”笑道。

袁秀卻顧不上，久別重逢，有許多話想對容大人說。

眸中毫不掩飾仰慕與激之。那年家鄉水災，多村落毀于一旦。還只有十二歲，抱著截枯木，在洪水中沉浮。一個個浪頭打過來，泥水雨水混沌，視線早已模糊不清。

寒加，力氣耗盡，早就放棄了希，隨洪流漂浮。

可就在閉上眼，徒勞地準備放開木頭等死時，一雙手突兀地拉住了。

那時驟然出現的年輕郎君，衫浸了泥水，與一樣狼狽不堪，卻仿若天神降臨。

袁秀至今仍記得那一刻容大人的目，堅定而又悲憫。

激之語聽了一遍又一遍，容璇苦笑，淮府水患，與太子也是恰好賑災到此。

洪災當頭，袁秀的父母只顧帶著家中唯一的兒子逃命，全然忘了還有秀娘這個兒。

小姑娘在不遠的泥水中苦苦掙紮，一時意氣縱了水中。

雖則最後在洪流裏自難保，還是太子領人拼力將們都救了上來，但袁秀依舊將視為救命恩人。

好不容易險，但父母不知所蹤，未來茫茫，十二歲的小姑娘連劫後餘生的喜悅都未曾擁有。

無依無靠，面黃瘦，襯得那雙眼睛愈發大而可憐。

容璇戰戰兢兢的孩許久，下定主意般帶袁秀回京。

容府雖小，總能養得起。

彼時的祁涵神複雜，他們奉旨南下賑災，一路奔波。除了淮府，淮安府、清平府災更甚，帶上袁秀隨行，實在是將置于險地。

“孤會命人另行將安置，不必憂心。”

披了太子的鬥篷，愣愣看他。

太子殿下沒有食言。等到容璇回京時，袁秀已經由東宮的管事安排，被皇莊一對夫婦收養。

容璇後來見過袁家夫婦，是極溫厚樸實的人。他們多年無所出，收養秀娘後，也算夙願得償。

秀娘不久就改了養父母的姓，在袁家生活，有雙親護，比跟著自己在容府強。

看得出來，秀娘到袁家過得很好。

容璇留在府中吃了晚飯。天未黑時，代小廝好生送人回去，看著上了馬車。

午後對秀娘說的話，也不知聽懂沒有。

這個時候，離容府越遠，秀娘的日子才越安穩。

……

北風呼號，登基大典後，獄的消息來得那般猝不及防。

刑部差來府上捉拿時，容璇神平靜，甚至無須再對懷月代什麽。

“郎君……”

懷月落了淚，一路追到府門外。

好在有門房再三的勸阻，將帶了回去。

灰蒙蒙的天幕下，容府大門重重封上。

容璇想起自己初初置辦宅邸，在京都有了安立命的家時，是怎樣的滿心歡喜。

容宅偏僻、簡薄，卻再不用擔心顛沛流離。t

這樣好的日子，唯有三載。

天沉，似又要下雨。

容璇笑了笑，三載快活的日子，也夠了。

反正老天很願意厚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