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陛下，這妝容只是臣妾一時心境之現，并無名字。若非要起一個名，不如做‘冰玉骨妝’。”

思妃重新垂眸下去，臉和聲音都是淡淡的，幽冷的。

既無當初為后時的端莊雍容，也無初為思妃時的偏執婉轉，有的，只是淡漠，和清冷。

似乎對今日被宣召不在意。

對自己的容妝不在意。

對回答是否能討好皇帝也不在意。

皇帝挑了挑眉，“冰玉骨？”

他角噙了一淺淡的笑意，“子清瘦白皙，可當此四字，你卻不是清瘦之人啊，思妃。”

“此四字指心，并不指外皮。心清凈，不染凡塵，自可當得冰玉骨。若心煩雜，便是瘦白骨，也不過是一副怨骨罷了，哪來冰玉之。”思妃平靜地回答。

發間青玉簪在燭火里澤微冷，出塵俗，仿佛在印證的話。

“如此說來，你是覺著自己如今心境，已是清凈不染了？怎麼卻還往朕跟前送條子，寫詩來討恩寵？”

皇帝的發問有些鋒利。

今天原本打算召櫻妃的，但白日思妃通過前侍遞了一張花箋過來，淡綠的底，娟秀的字跡，寫著：

數竿修竹，幾葉芭蕉，自是余生暮暮朝朝。

思妃住的清涼殿遍植修竹，窗前亦有芭蕉樹，這句算是寫景寫實。

皇帝一眼認出這是翻寫自一首相思之詞，原文乃是“愁云淡淡雨蕭蕭，暮暮復朝朝。別來應是，眉峰翠減，腕玉香銷。小軒獨坐相思，緒好無聊。一叢萱草，數竿修竹，幾葉芭蕉。”

寫的是子相思之孤寂。

便順勢宣了思妃見駕，人知會櫻妃今晚不必來。

不料思妃殿，卻孤傲冷淡，沒有半分相思之意，倒令人有些意外。

面對皇帝的刺問，思妃答道：“臣妾無討恩寵之意，只是當時心境如此，見芭蕉而思陛下，便如實寫出。寫了想讓陛下知道，便人遞到前。遞完之后，一切便與臣妾無關了。”

“朕宣你前來，也與你無關？”皇帝聲音微冷，“那麼你的相思，見朕可解？”

“臣妾寫完花箋送走，便已解相思，其余不再多求。今夜陛下召見臣妾，若是為解臣妾相思，那麼臣妾叩謝陛下。”

思妃說著，盈盈伏地叩首，而后不等皇帝說平就自己起來。

“既已得見，臣妾便告退。此后每日繼續為陛下祈福，恭祝陛下龍常健便是。”

一片恬淡臉，欠了欠子，恭謹后退幾步，便轉離去。

云淡風輕，不做貪。

“站著。”

皇帝阻止，聲含怒。

思妃清淡回眸：“陛下可還有吩咐？”

皇帝從龍榻上坐直子，盤了雙膝，審視。眸深寒潭，仿佛能穿人心。

思妃與之視線相接。

片刻后，靜靜垂了眼睛。

室，長久的寂靜。

也不知過了多久，思妃輕輕扯了扯角，神自嘲。

“陛下為何不讓臣妾走，卻又不說話。臣妾的存在，很讓您為難麼？眼看新后要立，臣妾這個廢后還在宮里，想必礙眼。”

端正轉過子，重新面對皇帝。

“那麼臣妾，自請離宮便是。陛下……”深吸口氣，直直瞪住了皇帝，“陛下若還念往日分，就請允許臣妾在京城大相國寺附屬的庵堂帶發出家。若陛下實在容不下臣妾，那麼，天高地遠，海崖邊陲，您盡可發落臣妾到任何地方修行，臣妾絕無怨言！”

雙臂一展，廣袖飛揚，再一次俯首于地。

彎下的脊背，卻有著高傲的姿態。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從此音塵各悄然，春山如黛草如煙。蘭因絮果，現業誰深。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好，好一個與君長訣。”

門外忽然響起稱贊。

慶貴妃和緋晚一左一右，扶著腳步虛浮的惠妃，走了進來。

說話的是慶貴妃。

腕子上依舊纏著佛珠，臉卻不似平日溫和，進門后冷冷斜眤思妃，滿滿都是鄙視。

而惠妃更是怒上臉，若不是渾帶傷，力尚未恢復，怕是現在就要沖上去將思妃揍一頓。

唯有緋晚還算平和，只是神也很嚴肅。

三人到前行禮。

思妃尚跪在地上未曾起，見三人，而皇帝并無詢問緣故之意，臉上便出了疑。

“陛下與三位妹妹有約麼？那麼臣妾不打擾了，這便告退。”

起走。

被惠妃隨手抄起旁邊條案上一只擺件丟過去，砸到了肩膀。

“呀！”

思妃順勢跌坐，捂住肩膀皺眉痛楚。

“惠妃，你做什麼？本宮剛才已經自請離宮，以后咱們見不到面了，過往的恩怨，難道不能一筆勾銷。人生在世，何必糾結怨恨？”

惠妃被慶貴妃和緋晚拉住，子也疲憊，一時不好再丟下個東西，卻是指著思妃罵道：“我和你過往沒有恩怨！別混淆視聽了！你為什麼挨打，自己不知道嗎，裝什麼糊涂！還想跑出宮去，別做夢了！”

本還想再罵，但重傷之后還沒恢復，怒聲幾句已經臉發白，被緋晚著手，背對著皇帝用嚴厲眼神制止再說。

惠妃氣吁吁收了聲。

皇帝給三人賜座，緋晚將惠妃和慶貴妃安頓好，自己守禮沒坐，站在了皇帝邊，給他遞茶。

思妃狐疑著幾人。

蹙眉思忖一瞬，審視緋晚道：“慶貴妃和惠妃過往的確待本宮不錯，今日卻如此……昭妃，莫非是你放不下與本宮的恩怨，又做挑唆之事？”

“鄭氏，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緋晚等皇帝喝了兩口茶，又將茶碗放回茶桌上，比前最得用的宮人還行云流水。但面對思妃，卻并不卑微示弱，如畫眉目間都是冷冽。

言道：“你暗中勾結瞿國的南羽王，引五萬敵軍南下侵擾京城，釀大禍，制造冤魂傷員無數，連陛下都差點害，現在卻在這里裝作清淡出塵，一副無辜的樣子，還要自請出宮，意逃遁。鄭氏，你怎可如此蛇蝎心腸、詭譎可怕、厚無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