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5章 第 45 章
沈稚手心出了層薄汗, 指腹撚了撚那幾封信,厚厚的一層,應該不是空信封。
信封上“母親親啓”幾個字,也的的確確是親筆所書。
這裏有昏迷初醒時寄回去報平安的, 有去年中秋前寫的, 還有兩封是年前寄回去的。
每一回寄信, 夫君都會告訴信已送到,讓放心。
這些書信, 不是早就該寄走了嗎, 又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難怪一直沒有收到回信, 公婆那邊的回應也只是裴慎口頭帶到。
現在腦海中異常的混,仿佛墜一個無邊無際的深裏,無數的烏在耳邊, 僵冷, 甚至連站都站不起來。
直到長武聞聲趕來,才胡將信封塞進錦盒, 匆匆放回原來的位置。
幾乎是落荒而逃。
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逃。
思緒變得混不堪, 在腦海中沖沖撞撞,找不到一個出口,太多的疑湧上心頭, 卻又不知從何問起, 又能問誰。
明明是六月的天, 卻覺得夜風刮在臉上無比刺骨,甚至有種呼吸不過來的抑。
沁芳很快發現臉不對,見兩手空空, 不疑:“夫人,你拿的書呢?”
沈稚腦海中稀薄的意識回籠, 這才慢慢聽清的話。
是啊,拿的書呢?
咽了口唾沫,冰涼的指尖攥沁芳的手,下微微泛白、發抖,“我……我忘記了,在二樓的書案上,你回頭幫我取一下可好?”
甚至沒有勇氣再進濯星閣。
沁芳點頭應下了,見石道兩旁都有路燈,夫人應該不會害怕,便道:“您在這等我,我去去就回。”
沈稚麻木地點點頭。
沁芳一路小跑著離開,沈稚站在風裏,失魂落魄地往回挪腳步。
腦海中跳出無數個昔日的畫面。
“信已送到,母親看過很是歡喜,叮囑我好好照顧你。”
“月餅口味很好,他們都很喜歡。”
“年前驛站繁忙,寄往金陵的書信可能要晚些時候送到。”
……
夫君為何要騙?
幾封信而已,他也默許可以寄的,為何轉頭又被扣下了?
如若不能寄,他完全可以直說。
到底為什麽……在腦海中淩地思索著所有的可能。
難道夫君將安置在莊子裏,家裏人都還不知道?還是說,本已經無家可歸,夫君口中的爹娘、公婆就不存在?
夜風在耳邊嗚咽,淚霧迷蒙了雙眼,沈稚不知道走了多久,總之就這麽東走西撞,五都變得模糊起來,迷迷糊糊地看到一大片暈,以為到洗月齋了,擡腳繼續往前,腳底卻驀地一空,失重陡然傳來,寒涼的湖水隨即將整個人淹沒,耳邊有人在急促地尖……
冰冷的水流滲的每一孔,沉重的窒息快要將完全吞噬。
沈稚頭痛裂,腔像被巨石死死地制,一些破碎的記憶片段也像水般闖腦海。
這一次,竟又回到了多年之前。
還是個年歲不大的小姑娘,趴在茶樓的窗牖口往下看。
樓下鑼鼓喧天,人聲鼎沸,整條街的茶館酒樓都塞著滿滿當當的人,正是新科狀元打馬過街的時候,豈會不熱鬧!
這新科狀元份顯赫,且極為年輕,滿打滿算今年不過才十八歲,是大晉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狀元。
旁人在這個年紀,中個秀才就已經是相當優秀了,更別說進士及第。
馬上的年背脊拔,矜貴無雙,是天生的皇親貴胄,那雙深邃如淵的眼,有著他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沉穩和晦,迫十足,人不敢直視。
“綰綰,你娘有沒有同你說,你與定國公府早早定了娃娃親?”旁穿小襖的孩偏頭問。
沈稚抿抿:“阿娘確有說過。”
那姑娘道:“我表姐也想嫁狀元郎,姨母找我阿娘牽線,可我阿娘說,國公府現在就認你。大概意思就是,狀元郎若是想娶你,們肯定就沒戲了。”
沈稚悄悄著馬上的年,兩手指絞得的:“可我還小呢,大哥哥比我大那麽多。”
這個年紀,對婚嫁之事還沒有十二三歲的姑娘那般憧憬,頂多有個模糊的概念,知道昭長公主和幾位兄長都待極好,但也沒怎麽往婚嫁上面想。
嫁給大哥哥……那便是像爹娘那樣做夫妻,朝夕相,相親相,擡頭不見低頭見?
沈稚實在不敢想象,將來與最敬畏的大哥哥為那樣的關系。
他比大許多,年齡、閱歷、學問、氣度擺在那裏,高中狀元後馬上就要朝為,是足可與們父親并肩的存在,與在歲寒園的那些年紀相仿的玩伴已經不是一個層級的人了。
而呢,小丫頭片子一個,詩文沒有傳到外公和爹爹,繡工也沒有傳到母親的巧手,除了琴和畫略略好些,屬于那種有兩把刷子但不多的覺,怎麽看都是與之不相匹配的人。
大哥哥,應該也不會喜歡吧。
不是,沈稚覺得,他應該不會喜歡任何人才對。
……
畫面從腦海中飛逝而過,又來到一悉的府宅。
倒春寒的天氣,攏著雪氅在園子裏四轉悠,不知不覺走到偏僻,耳邊聽到有人喊的聲音。
循著聲音往前走,慢慢地才聽出那本不是玩鬧聲,倒像是……有人在挨打刑。
聲之慘烈,沈稚聞所未聞。
大戶人家懲治奴仆很常見,但大多是賞幾個板子發賣也就罷了,怎麽會罰得這麽嚴重。
好奇想過去看看,經過寒冬過後有些荒蕪的小花園,又邁一古舊的月門,愈往長廊深走,那聲音愈發清晰,直到停在一不起眼的廂房外,終于確定那些聲音是就從這裏發出來的。
裏面的人似乎被棉布塞了,撕心裂肺的尖聲轉化沉悶而用力的嘶吼,像是那種從腔裏發出的,痛到極致的悶吼。
不知哪來的勇氣,過格柵門往裏瞧,沒想到這門可羅雀的廂房,竟然擺滿了各種可怖的刑。
陳年的鐵鏽腥從木門的罅隙裏散發出來,一個幾乎不著寸縷的人被吊在刑架上,有人揚起帶刺的長鞭,猛地下去,屋霎時橫飛,刑之人在刑架上劇烈地掙紮,口中塞的棉布也被鮮浸,淋漓不盡地往下滴。
聽到外面的靜,屋一道高大拔的人影轉過來,慢慢地握手中的長鞭,眼底還有未曾收斂的戾氣,甚至是殺意。
沈稚這才看清男人的相貌。
男人當然也看到了。
沈稚來不及思考,腦海中一瞬空白,慌裏慌張地提起擺往外跑,跑得氣都快斷了,直到停在長廊盡頭氣,才驚覺出一點——
人家都已經看到了,還跑什麽!
跑才顯得心虛啊!
不行,得回去解釋一下。
他既然將刑房設在此,自有他的道理,被施刑的那人定然也是惡之徒,自己未經批準闖他的領地,窺探到人家的私,起碼打聲招呼再走,否則來日就不好相見了。
可……讓回去同他解釋,那豈不更是了虎,也不敢呀!
沈稚蹲在原地糾結了好一會,終于下定決心,鼓起勇氣,沿著原路返回。
廂房的喊聲已經停了,但沈稚這一路走來并未看到他們人,應該還在裏面,輕手輕腳地踏上臺階,往格柵門瞧,這一瞧不得了,竟然看到男人赤-著的壯後背!
他還在換服,方才穿的那件應該是沾染了跡,被扔在一旁的案幾上,他聞聲轉過來,眼裏的戾似乎消散了,一派風煙俱寧的從容。
但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袍還未穿好,就這麽赤著膛走過來開門了!
沈稚再次抑不住心的驚惶,連連後退幾步,後腳卻不慎踩空,摔下臺階之前,一只過來的溫厚大掌將穩穩地扶起。
沈稚勉強站穩,回神後慢慢擡頭,對上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
從未靠他這樣近,盡管隔著一層,可手臂的覺竟然那樣清晰,讓忍不住驚起一的戰栗。
迅速收回手,不敢擡頭去看他的表,結結地說道:“我、我只是誤闖此地,不是有意看大哥哥的,你放心,出了這道門,我不會同任何人提起此事……”
男人似是在頭頂輕笑了聲,這才慢條斯理地系上帶。
沈稚的餘甚至能過角,瞥見他壁壘分明的腹。
意識到自己在看什麽,臉頰立刻飄上一抹嫣紅,即便沒有擡頭,也能到他的目帶著分量落在上,偏偏又一語不發,人心中愈發忐忑。
沈稚用力地閉了閉眼睛,匆匆屈行個禮,“我什麽都沒看到……大哥哥若無旁的指教,我、我就先走了……”
只等了一息的功夫,便再也承不住力,拔跑開了。
不知出了幾道院門,終于看到人。
年見氣籲籲的狼狽樣,忍不住大笑:“見鬼了跑這樣,後頭是有財狼還是虎豹在追你啊?”
氣息還未勻,甕聲道:“三哥哥你就別笑話我了,玩了好半天,我得回家去了。”
正說著話,那年歪歪扭扭沒個正形的子忽然站得僵直,對著後畢恭畢敬地喚了聲“大哥”,後人淡淡“嗯”了聲。
心裏猛地一跳,哪敢朝後看,慌裏慌張地說了聲“我真得回去了”,就直往府門外走去。
……
畫面天旋地轉,那種浸在湖水裏鋪天蓋地的窒息慢慢消散了,可沈稚依舊渾冰冷,尤其小腹痛得厲害,全止不住地戰栗。
“綰綰,綰綰……”
迷迷糊糊間,聽到有人喊的名字,聲線一如既往的磁沉,卻出幾分冷厲。
沈稚渾又疼又燙,眼皮仿佛千斤重,怎麽用力都睜不開,可灼熱的眼淚卻從順著眼尾一直往下流,將的眼眶洇得好痛。
有一只手過來,輕輕拂去臉頰的淚珠,指腹又在眼尾輕輕按了按,冰冰涼涼的,本該覺得很舒服才是,可卻下意識想要抵。
如此不知過去了多久,覺得好,嚨快要被燒幹了,一陣陣的灼痛讓連吞咽都變得無比艱難。
耳邊又聽到有人不斷喚的名字。
沈稚的眼皮終于松,睫翼輕,許久之後,眼睛才慢慢地睜開來。
目是一張再悉不過的臉,濃眉深目,高鼻薄,廓朗,棱角分明。
是朝夕相對的夫君。
是夢中打馬游街的狀元郎。
也是手裏握著長鞭,將人打得皮開綻的大哥哥。
可究竟,哪一個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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