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0章 第 50 章
妙珠這還是頭一回見他。
莊子裏的下人也很提他, 更不敢私下議論他的作風,只方才回程路上,廚娘悄悄提醒過一句:“郎君要求下人細致周到,你又是伺候夫人湯藥的, 萬不能出半點差錯。”
再多的就不肯說了。
反正沒有人提起郎君是笑著的, 一概都繃著臉, 唯恐被人聽去,比這個細作還要謹慎小心。
便也不敢大意, 屏氣凝神地進屋, 卻看到男人一天青長袍, 俊眉修眼,神俊朗,他坐在榻上喝茶, 舉手投足間皆是矜貴清舉之風, 夫人同他說話,他也是言笑晏晏地回應著。
這不是, 溫和的模樣麽?
妙珠將手裏的琉璃盞端上去, 正打算默默退到一邊,男人狀似無意地起眼皮,投來淡淡的一眼, 妙珠不知怎的, 忽覺得背脊發涼, 險些沒走穩。
“這幾日的餞是你做的?”
薄淡冷然的嗓音灌耳中,妙珠竟然下意識打了個激靈,趕忙低眉斂目地應道:“是。”
裴慎看了一會, 淡淡說道:“既然夫人喜歡,那就做著吧。”
妙珠忙應下了。
只覺得上一刻對著夫人還殷殷含笑的模樣, 視線一轉,眸中竟然出森冷犀利的意味,仿佛一眼就能將全部看穿。
妙珠大概也知曉下人們為何都避之不及了。
他的冷是從骨子裏出來的覺,是那種看你一眼,你就會下意識地僵直,自發地在心裏反省自己是否言語失當的那種,著威嚴和戾的冷。
妙珠只能小心些,本本分分地煎藥、做餞點心,特別是郎君在山莊的這幾日,盡量不湊到屋去,引起他的注意。
沈稚的日子似乎還如先時一樣,裴慎依舊很寵,事無巨細,深款款,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
可那些書信在沈稚心裏埋了一刺,始終做不到像從前那般,對著他百般嗔。
現在最首要的事,就是趕恢複記憶,才能知道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
趁他來這一回,又忍不住問:“你將沁芳發賣出去了?”
裴慎眼都未擡,狀若無意地應了個“嗯”。
沈稚又說:“落水一事真的與不相幹,是我用慣的人,找個機會要回來吧。”
裴慎斂下眸中淡淡的冷意,乜了一眼座下,看到雲錦和新來的丫鬟立在那裏,涼涼說道:“是們伺候得不好嗎?”
話音落下,雲錦嚇得臉一白,直接跪了下去,碧蕊還不知郎君的子,只得也跟著跪下去。
這話說得漫不經心,可雲錦是真怕。
夫人是郎君的心肝,磕不得不得,一頭發都不,沁芳就是一時疏忽不在近旁,導致夫人意外落水。雲錦雖不敢說,但在心裏依舊覺得,沁芳雖有錯,但錯不大,可郎君認為有錯,有錯就要重罰。
方才這個語氣,分明是帶著冷意的。倘若夫人執意要沁芳回來,那就說明和碧蕊伺候得不好,還不如沁芳,既然伺候不好,定然要罰,而郎君的罰方式有目共睹,雲錦想想都能倒吸一口涼氣,渾寒直豎。
沈稚也覺得他語氣不太對,但因不知沁芳究竟是如何罰的,而裴慎看時面溫和,甚至還掛著笑,自然無法像雲錦那樣,發散出這句話背後的深意。
“罷了,”沈稚有些無力地嘆口氣,“們都伺候得很好,你不要總把人往壞想。”
不知道為何,明明已經不打算追問了,可裴慎聽完這句,臉似乎微微地變了。
“不要總把人往壞想。”
昭長公主也經常對他說這一句。
然後們不知道,這事不是他想不想就能決定的,這是他的心病。
從時出事開始,他眼裏再也看不到任何正面的東西,他堅定地認為自己被詆毀、被算計、被傷害,從心底將旁人散發的善意曲解為有所圖謀,有時候連他自己都意識不到。
唯一的例外就是沈稚了,這是他眼中唯一覺得好的姑娘。
詹正獻說這是一種心理疾病。
而他的辦法就是,讓他放松神,不要思慮甚深,試著不去深想事背後的牽扯和暗面。
但是這點完全違背了他的意志。
尤其是升任大理寺卿之後,人人視他為寇仇,他便也無所謂什麽心理疾病了,他沒辦法讓自己放松下來,一刻都不行,有些事一旦出不好的苗頭,他會隨即扼殺在搖籃裏,便不會有之後諸多麻煩。
他自己是涼薄的心,也不希沈稚與這些丫鬟有過深的主仆分,一個沁芳就讓他們之間有了爭執,往後若是再懲治那些吃裏外的下人,恐怕還要惹傷心。
沈稚落水之後傷了子,眼下還在吃藥,便不能像從前那般肆無忌憚地做了,或者說,即便沒有傷,他們之間也沒有了先前的繾綣眷。
裴慎在吻的時候,難得沒有閉上眼睛,出神地著帳頂。
直到他齧咬住前那個印記,才忍痛地喊出聲。
“在想什麽?”
是在想那幾封信嗎?
他目沉沉,用吸吮著,替止痛。
沈稚瓣抿了抿,慢慢地說:“這幾日又將你寫的《神賦》拿出來臨摹幾遍,還是覺得,你的字真好看啊,天底下怕也沒幾個讀書人有你這樣的造詣……為何不走科舉路,要去經商呢?”
燈火的暗,裴慎眸漆黑如墨。
沉片刻,他擡眼道:“你希我走科舉嗎?”
不願正面回答的時候,反問往往是最好的方式。
沈稚怔了怔,沒想到問題又被拋了回來。
“自然是希你好。”他們之間還沒到劍拔弩張的時候,說的話也是出自真心,“我一直覺得,你是這世上頂頂聰明的人,不管是經商,還是讀書,我都覺得你能做到最好。”
始終認為,能說出不喜歡《神賦》的人,一定不會是紙醉金迷的商賈,風花雪月的文人,也一定不會是懷才不遇、同的白。
他像野心熾漲的政客,所有的都在字裏行間,毫不掩藏。
所以,夢中的狀元郎,是他嗎?
裴慎不管是不是夢到什麽,猜到什麽,沒有說破,還願意與他纏-綿床-笫,至說明,對他的慕勝過了猜疑。
他手中弄著月要肢,也是輕咬著著。
“夫君,”沈稚忽然想起什麽,問道,“隆福寺下的那家金沙黃好吃嗎?”
裴慎的手頓了下,“隆福寺?”
沈稚道:“夢裏出現過一次,我似乎很是喜歡,所以想來問問你。”
隆福寺的杏花很,每年春天都要去一次,然後在山腳下買兩盒金沙黃帶回去。
不過大概永遠不會知道,有一年後山的杏樹死了大片,他捐了香火,又移植了百棵杏樹過來,次年的春天,依舊滿山花木葳蕤。
後來有一次,饞想吃金沙黃,裴慎下值後跑了半個盛京,到隆福寺買回來後,放在回府的馬車。到現在還以為是裴朗送的。
裴慎沒有否認隆福寺的存在,道:“你想吃,回京後我給你帶,或者讓桓征買了送來。”
先前沒有買,是怕這些點心勾起的回憶,如今自己憶起隆福寺,裴慎便也不必瞞了。
沈稚攥了攥手指,聲音微微有些發抖:“我想自己去,可以嗎?”
裴慎眸微冷,語聲淡淡:“你子未愈,不宜出遠門,何況這時節早就沒有杏花了,就為了幾塊點心,不值當。”
就猜到他會這麽說,可沈稚還是想去一趟。
這是在夢裏為數不多的地名,一定是真實存在的,這一點裴慎也沒有否認不是嗎?
既然是從前常去的,又有喜的點心,如若能親眼看到曾經眼的寺廟、鋪子,說不定能勾起從前的記憶。
倘若能遇到三兩故人,那就再好不過了。
心裏已經不確定裴慎是否願意讓記起來,只堅持道:“我日日藥補食補,也聽你的,許久沒有吃過寒涼的食,子早就沒有大礙了。我想出去走走,也不行嗎?”
裴慎沉默了片刻,忽然問道:“是你屋裏的下人攛掇你出門的?”
沈稚微愣,覺得他莫名其妙,“這與們有何相幹?”
既不是,那就是自己想出門了。
出門作甚,自然是想要通過悉場景的重現,刺激記憶的恢複。
沈稚見他目冷然,咬咬,不知道哪來的執拗,一字一句道:“我已經半年多沒有出過山莊了,我想出去看看,真的不可以嗎?”
話說到這個份上,兩人之間的氛圍其實就已經變了,他從那個將的健康放在首位的夫君,變了限制人自由的掌權者。
裴慎也不解釋什麽了,還是那句話:“等你子痊愈,我自會帶你出門。”
沈稚心灰意冷。
闔上眼睛,忍了許久的淚水還是順著眼尾落,無聲無息地沒枕之中。
許久之後,緩緩褪下最外一層寢,出雪白皙的肩膀,和包裹著渾圓的松花綠繡蓮紋的小。
“我說我已經痊愈了,你卻不信。”
“三回……”咬咬牙,“如果我能承得住你三回,就讓我出門,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