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9章 第 59 章
“雲錦, 你聽說過厭勝嗎?”
沈稚靠在榻上的褐彩鹿紋枕上,目放空了很久,忽然問道。
雲錦嚇得一驚,顯然知道那是什麽, “夫人怎麽問起這個?”
沈稚也累得去糾正這個稱呼了, 喃喃道:“我很早前在話本裏看到過, 說想要誰死,就在背後紮小人, 木偶人上寫對方的生辰八字, 能悄無聲息地要人命。”
其實那是書了, 但有一陣在歲寒園那些世家子弟手裏悄悄傳開,越是書,大家越是好奇, 等話本傳到手裏的時候, 封面都破爛卷邊了,也沒忍住好奇, 翻過幾頁, 嚇得好幾日飯都吃不下。
雲錦臉都白了:“夫人不會是想……”
不會是想背後紮小人詛咒郎君吧!
夫人不想留在這裏,又不能與郎君,紮小人倒是不費事……
沈稚愣了會神才反應過來, “你想什麽呢, 我怎麽會拿這個害人。”
只是沒想到, 人心會惡毒至此,明明那時他也才十來歲,比他們大不了多, 也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為什麽要用這麽惡毒的傷害同伴呢?
“後來用厭勝害我的那人也死了, 是個侯府庶子,死前七竅流,腸穿肚爛,侯府在他生母姨娘的宅院裏發現了不這樣的髒東西,對付侯府主母的,對付嫡子嫡的都有,只不過此事不宜外傳,侯府將這件事悄悄置了,但還是有些風聲傳出來,說的孩子是死于巫蠱反噬。”
“哪有什麽反噬,自然是我下的手。”
“我給他喂了世間最烈的毒藥,死之前整整兩個時辰,看著自己的慢慢流、腐爛,痛苦至極。”
“可你知道嗎?那兩個時辰是我平生最痛快的時候,臆紓解,稱心快意極了。”
沈稚想到那日他告訴自己這件事時,面很平靜地問:“你覺得我殘忍嗎?”
聽來似乎的確很殘忍,但設地去想,又有一種奇異的痛快,倘若這姨娘和庶子在自家的宅,用這些手段來詛咒和爹娘,也一定恨不得手刃此人。
雲錦給鎏金爐添了熏香,回時看到桓征站在門外,正悄悄給使眼,雲錦咽了咽嚨,走到沈稚面前,輕聲問道:“夫人打算怎麽辦,一輩子都不原諒郎君了嗎?”
沈稚沒有正面回答,沉默了一會道:“他救過我的命。”
桓征在外聽了心中一喜,夫人念著這份恩,心中定然不會苛責公子的。
誰料沈稚又道:“可他救過我,我便要將自己的一切都給他?這是世上規定的道理嗎?”
雲錦看眼桓征,對方還在朝揮手,心中嘆息,艱地道:“其實郎君對夫人是極好的,我們都看在眼裏,他是真心將您當自己的妻子。”
“妻子……”沈稚喃喃道,“可我怎麽覺得,和-臠差不多呢。”
“我有自己的爹娘,卻不能承歡膝下、報答生養之恩,看著他們白發人送黑發人,卻被困在這方寸之間無能為力。”
“是啊,我知道他喜歡我。如若我在這世上是孤零零的一個人,有這樣一個人著我,我自然也會努力回饋同等的,把自己的一切付給他。可我不是,我有父母家人,有屬于自己的人生。”
這些事雲錦沒辦法共,因是奴籍,父母早亡,自給大戶人家當丫鬟,上家落了罪,便去下一家,輾轉幾趟又被買到這裏。在的一畝三分地裏,生死不能自己做主,主家厭棄,便能發賣,主君喜歡,也能將收作通房小妾。沒有決定自己人生的權利,生死富貴全憑主子一句話。
在心裏,沈稚就是這家的主人,吃穿用度比伺候過的富貴人家都要好上千百倍,郎君又疼,後院也幹淨,唯一一點不好,就是不能日日陪伴夫人邊。
可這也沒有什麽,保定茶會上的那些夫人,們的丈夫出門做生意,輒幾年不歸家。郎君便是再忙,也不會將夫人拋諸腦後。
至于的父母兄弟,雲錦早就記不得他們的樣子了。
雲錦道:“郎君也不是非要把夫人錮在這裏,或許只是暫且安頓呢?夫人先前失去記憶,山莊的確適合夫人休養。”
沈稚搖了搖頭,嘆聲道:“過去整整一年半的時間,他隨時可以對我說實話,也明明有無數次機會可以將我送回爹娘邊,但是都沒有,如今……更不會了。”
雲錦心中很困,“讓郎君想想辦法,和夫人一同回去,再三書六禮迎夫人進門不就行了嗎?”
沈稚便知道,雲錦是不懂的,“從我到聽雪山莊來,這世上便沒我這個人了。他的份擺在那裏,娶我會很難。而我,也不會嫁給他的。”
雲錦道:“那夫人,喜歡郎君嗎?”
門外桓征朝豎了個大拇指,豎起耳朵等著下文。
然而沈稚這回沉默了很久,等得桓征都站麻了,才聽到裏面傳來淡淡的一句:“不……”
雲錦聽完心裏一涼,怯怯瞥向桓征,對方的臉比還難看。
其實沈稚本想說不知道,說完一個“不”字就頓了下,同雲錦說這些作甚呢,這丫頭不懂的難過,就只會勸。
與裴慎的確有過很多親昵,可這都是建立在這個人是夫君的基礎上,依賴對方,信任對方,于是喜歡就了自然而然的一件事。
然而高塔危樓從底層開始坍塌,上面即便是瑤臺瓊室、錦天繡地,最終也是一抔廢土,你再問這樓富麗麽,又有什麽意義呢?
他們的,從一開始就是個華麗的空殼。
桓征沒聽到滿意的答案,心道還好夫人沒當著公子的面說不,否則以公子的子,他們做下屬的說有陣子得把腦袋提在腰上過活了。
誰知才一回,冷不丁看到自家公子立在庭院中,眸像凜冽的刀鋒。
一個涼涼的眼神掠過來,桓征就像被剮了層皮,渾發冷。
*
八月底,劉植忙著征收秋糧,沒想到自家又接連出了糟心事。
起先是劉植之子劉遠洲的一個外室上街,不小心沖撞了史夫人的馬車,那史夫人是個善人,雖打量渾上下無明顯的損傷,卻還堅持帶人去醫館看大夫,那外室推拒不得,結果當著史夫人的面,被診出三個月的孕。
史夫人很當回事,好生致了歉,還贈了些安胎的補品,這件事輾轉到了史耳中,經人一查方知那子竟然是劉遠洲的外宅,可劉遠洲的母親翁氏今年才獲罪斬首,距今不過半年,劉遠洲還在守孝期間,卻與外室行房,致其有孕。史抓到把柄,立刻在前朝參了劉遠洲一本。
然而本朝丁憂制度并沒有前朝那般嚴格,一些居要職的文武將常常可以奪起複。又因劉遠洲的母親翁氏本就是罪人,判的還是斬首,況特殊,劉遠洲便沒有丁憂去職這一環節,皇帝經過一番深思慮過後,罰其停職半年,在家思過。
史監察百,每個月都要沖業績,業績不論大小,有比沒有好。發現劉植家還有文章可做,于是在接下來的一個月,這史就專盯著劉植的幾個兒子,花街柳巷守株待兔,果真抓到幾個耐不住寂寞出來宴飲尋歡的劉家庶子,又參了劉植一本。
本以為劉家人該收斂些了,史已經不打算繼續盯梢,沒想最後一日到街上運氣,就看到劉遠洲醉醺醺地從花樓一角門裏出來,見到他轉頭就躲,簡直送上門的業績!翌日又參一本。
皇帝本就想打劉家,劉遠洲幾番撞上槍口,全然不知悔改,皇帝借此機會直接撤了他通州坐糧廳郎中一職,并杖責五十。
劉植氣得直接吐了。
坐糧廳隸屬戶部,各省漕糧運抵通州都要從這裏過,河稅、造船、運糧倉皆由坐糧廳統管,油水十分養人,是劉植為這個不的兒子心挑選的差,沒想到就這麽拱手送了出去。
劉遠洲杖刑過後被擡回家,劉植氣得又了他幾十鞭,差點將人打斷了氣。
大理寺衙門。
那個背後控之人漫不經心地啜了口茶。
桓征面上掩不住笑意,“扳倒劉遠洲,在坐糧廳安□□們自己的人,再去查戶部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簡直輕而易舉!這次慶榆立大功了。”
他口中的“慶榆”便是史家的馬車夫,裴慎的人。
有很多事不經他手,讓慶榆帶著史全城溜一圈,該彈劾的彈劾,他隔岸觀火,借刀殺人,有史沖鋒陷陣,等閑懷疑不到他上來。
這回暗衛查出那劉遠洲時常宿在外宅,便使慶榆趁那外室有孕時出門,故意駕馬與之有了沖突,又慫恿史夫人帶人去醫館。
史這個職位本就特殊,監察彈劾百,只怕業績不夠,因此幾個史之間也互相監督,時常拿對方的錯湊數。
當街撞人被瞧見定要參上一本,慶榆再誇大其詞,史夫人心中便十分張,強拉著完好無損的外室去了醫館,診出有孕後,慶榆又有意無意地將此事給了史。
然而一次彈劾,并沒有傷到劉遠洲的本,後來的幾次,也是慶榆提前得了劉家子弟在外喝花酒的消息,故意掐點駕馬經過,史當場抓包。接連幾次彈劾,令皇帝對劉植一家的印象再打折扣。
最後一次,是裴慎的手下將找人勸酒,將劉遠洲灌得爛醉如泥後扔進了花樓。翌日慶榆掐點經過,又史撞見從花樓溜出來的劉遠洲,這人昨夜喝得爛醉,不記得自己怎麽去的花樓,百口莫辯,只能認栽。
如今通州坐糧廳在自己人手裏,由此手,整個戶部傷筋骨不在話下。
桓征對自家主子實在是不得不服,也不知他哪來那麽深的城府,短短幾年時間,偌大的劉氏一族竟有了土崩瓦解之勢。
“如今前朝後宮,陛下心裏可算是厭了劉家,四皇子榮寵不如從前,反觀三皇子謙遜好學、進退有度,頗得聖心,只怕不久之後,陛下心中就該有個決斷了。”桓征放低了聲,“三皇子沒有母家背景,往後登上大位,公子您當居首功。”
裴慎扯一笑,眼底涼意森森。
門外有暗衛來稟,桓征認出是聽雪山莊的人,匆匆過去,得了消息趕忙回來上稟。
“……說夫人今日飲多了酒,誰勸也不聽,公子要回去看看嗎?”
裴慎才想起來,今日是重。
該是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