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2章 第 62 章

馬車停在瓊園外的一條偏僻小道上, 這個方位，正好能遠遠瞧見前來參加蟹宴的夫人閨秀們從園門外下車。

只這會兒時辰還早，天才蒙蒙亮，瓊園外還沒有多人經過。

隨行的護衛離開了一陣, 回來時遞進來一個油紙包和一盞湯盅。

一油和牛的香氣撲鼻而來。

“繆記的雲餅和雪花, 你從前最吃的。”裴慎接過油紙包, 又將湯盅端給，“百味莊的牛茶, 趁熱喝。”

沈稚昨日飲了酒, 飯菜本就沒用多, 再加上一路舟車勞頓，早已經腹中空空，咬咬牙, 不想接他的好意, 怕又需要什麽等價的籌碼來換，可肚子卻在這時不爭氣地響了一下。

沈稚：“……”

裴慎朝挑了下眉。

沈稚只好手接來, 背過去, 喝了口熱乎乎的牛茶，暖流順著嚨一路滾下，果然心都舒暢了幾分。

見他手裏還拿著案卷在看, 沈稚心下忍不住慨嘆, 難怪這人年紀輕輕就是當朝三品, 原來吃飯睡覺的時間都拿來算計別人了。

沈稚吃完點心，算算時間，這會還早, 阿娘們過來參加午宴，最快也要巳時才會出現, 空出來的這段時間，裴慎也不會準下馬車的。

狹窄的空間裏，彼此的氣息清晰可聞，眼皮一就能看到討厭鬼，嘆口氣，指尖挑開車簾一角，百無聊賴地往外看去。

“瓊園斜對面，竟然是鶴鳴樓？”

裴慎擡眼：“是，怎麽了？”

沈稚搖搖頭，許久之後才道：“當年你登科折桂，騎馬游街經過鶴鳴樓，我就站在……那個窗臺後面。”

拿手一指，裴慎就從後面靠過來，“二樓左數第三道窗？”

“你怎麽知道這麽清楚……”沈稚詫異地回頭，耳廓剛好從他邊過，迎上那雙漆黑炙熱的眼，方才耳垂到的地方倏忽飛上一抹紅，仿佛全的燥意都聚集在了那。

裴慎道：“我知道你在那。”

但當時正在和旁邊的小姑娘說話，沒有留意到他的目。

裴慎的目落在臉上：“你當日是過來看我的？”

溫熱的氣息夾雜著淡淡的烏木沉香的味道，沈稚下意識地避了避，可他靠得太近了，只能偏過臉去，卻也避不開他灼灼的目。

“月溪拉著我一起來看的，也不是看你，就是看個熱鬧……”

裴慎的目追不舍：“裴識馬游街的時候，你是來看熱鬧的，還是來看他的？”

沈稚不想和他靠這麽近說話，想了個答案敷衍：“都是看熱鬧。”

裴慎扯一笑：“我中狀元的時候時候你還小，沒到知慕艾的年紀，可裴識點探花的那年，你可正是思春的時候，你不是去看他？滿城的姑娘都在往他上扔香花帕子，還有幾家貴為他當街打起來，你當時是什麽覺？”

沈稚皺了皺眉頭。

回想當時的景，裴識游街現場的確混不堪，他又生得風流蘊藉，一雙桃花眼勾得滿城的姑娘魂都飛了。

反觀裴慎游街的時候，他狀元打頭陣，後面的榜眼和探花都不敢上來同他搭訕。那年的探花生得也不錯，勉強對得起探花的名號，但是本沒幾個人將目放在他上，所有人都在看這個十幾歲的狀元郎，因他風華過盛，顯得後面兩人都了陪襯。

但街上那些未出閣的也不敢往他上扔香花，但凡他視線掃過的地方，姑娘們都站得規規矩矩的，像看到夫子一樣，那些熱鬧在他上顯得格格不。

沈稚抿抿道：“二哥哥神儀明秀，風霽月，誰人不喜歡？姑娘們為他傾心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嗎？”

當時也的確沒有別的想法，就覺得……好多人啊，兩個姑娘在樓下大打出手，其中一個還是認識的，在樓上瞧得真真的，簡直驚心魄，心裏只有慨，二哥哥果然大歡迎。

裴慎眸微亮：“你不生氣？不吃醋？也不在乎他被那麽多人覬覦？”

沈稚覺得他突然很多話，別開臉去，繼續往外看，“二哥哥那麽好，值得所有人喜歡，難道喜歡就要占為己有，藏在家裏不給人看？我才不是那麽小氣的人。”

這句話明誇裴識暗諷他，可裴慎居然沒那麽生氣。

裴慎道：“我們兩家定過親，只要你一句話，裴識就是你的囊中之，全京城的閨秀都得靠邊站。你若喜歡他，當日就該宣告主權，不任何人再想著他，念著他。”

沈稚冷冷看他一眼：“我沒你那麽霸道，旁人喜歡二哥哥，我也替他高興。”

裴慎笑了下，忽然心舒暢。

沈稚不明白他在笑什麽，他向來是喜怒無常的，誰也猜不。

辰時過半，瓊園外開始陸陸續續來人，賓客正好在這個地方下馬車，沈稚看到了好幾個眼的國公夫人和侯夫人，馬車轆轆往來，沈稚盯著門口，生怕錯過。

終于看到一輛青帷烏木馬車緩緩在門外駛停，一個頭紮兩丸髻，戴珍珠發飾，穿金線繡蝶碎花的小姑娘從馬車上跳下來，又踮起腳去扶裏面的人，隨即一個著秋香掐金紋褙子的婦人提著擺，從馬車上緩緩走下來。

沈稚眼看著們大手牽著小手，往瓊園走去，阿娘面容清癯，許是很久不出門，白了許多，面上帶著清淺慈的笑意，阿妤比上次見長高不，已經到阿娘腰間了，子還是那樣跳，活就是另一個小時候的。

好想喊們，告訴阿娘還活著，可是不能，方才淩晨無人的沈府門外都不能喊，眼下瓊園外人來人往，無數雙眼睛盯著，一個沒了一年多的人若是突然出現，恐怕明日就要為滿盛京茶餘飯後的談資。

前來赴宴的賓客并不會在門外停留，沈夫人和沈妤也是下了馬車就往裏走，就在沈稚貪地著們的背影時，沈夫人忽然轉了頭。

沈稚心口猛地一。

“祖母在看什麽呀？”阿妤擡頭看祖母，一把嗓音糯糯。

沈夫人心口沉沉的，總覺得像有個悉的聲音在遠遠地呼喚，可回頭看一眼，并沒有見到異常，又轉過頭來，“沒什麽，咱們進去吧。”

沈稚捂住，不讓自己哭出聲音，直到見那一老一小兩個影消失在視線盡頭，才低低地嗚咽出來。

阿娘，對不起……

你等我回家。

我一定能回到你邊的……

沈稚攥住手指，在心裏默念。

裴慎拍了拍肩膀，“看完了？跟我回去吧。”

他轉頭吩咐外面，“去柳明居。”

馬車行駛片刻，停在了一偏僻的院落。

沈稚掀開車帷朝外看，愣了愣，難道不是送回聽雪山莊？

還是說，他真打算把自己留在京中，獨自一人去通州？

心下不免雀躍起來，然而裴慎一句話宛如一桶涼水從頭潑到腳：“中午在此用飯歇晌，下午你陪我一起去通州。”

“我陪你去通州？”沈稚險些抑不住氣急敗壞的緒。

恢複記憶之前，他能帶出一次門，沈稚都要開心很久，可如今帶出去，除了將放在邊監視著，沈稚想不出還有第二種原因。

裴慎帶下了馬車，對青禾道：“讓樂瑩過來，伺候夫人沐浴梳洗。”

樂瑩自打從保定回來，就被安置到這裏，已經大半年沒見到裴慎，沒想到他今日突然過來，竟然還帶了夫人。

印象裏，翁夫人沒有同說過，這位大理寺卿是有妻子的呀。

青禾看到樂瑩，心中也暗暗吃了一驚，卻不能表現出來，鎮靜下來道：“郎君是臨時決定過來的，夫人沒有帶換洗的，你們形差不多，去找一幹淨的帶過來。”

樂瑩忙點頭。

這裏是有不好裳的，都是先前去保定時，裴大人手下的護衛帶過來的。

樂瑩心裏明白，的份形同奴婢，都是聽從裴大人的吩咐辦事，那些貴重的裳首飾不過是為了哄騙先前見到的那位公子，就像護衛腰間的佩刀，是需要出面時要用的武。

只也，這些裳首飾放著也是放著，偶爾也會拿出來穿戴，今日這裳就是蘇繡。

伺候夫人，應該用不著穿多好。

誰料青禾道：“郎君說，你平日如何穿便如何穿。”

樂瑩垂頭看了眼自己這，點點頭，便不去換了。

端著銅盆進到正房，沈稚恰好轉過來，兩人四目相對，彼此都愣了愣。

樂瑩心下微驚，這夫人的相貌……與竟然有幾分相似？

隨即恍然大悟，或許之前去假扮的那位蘇綰綰蘇夫人，就是眼前的這位？

只是夫人的更靈，更致，弱骨瑩，若膩，出水的芙蓉一般，是那種每個細枝末節都無可挑剔的，任何人同站在一起，都只有相形見絀的份。

沈稚也沒想到，裴慎在京中的一尋常院落裏竟然住著個人，這子竟然與還有些相像？

沈稚怔愣在原地，好一會才開口：“你是？”

樂瑩忙低下頭道：“我……奴婢樂瑩，是郎君吩咐過來伺候夫人沐浴梳洗的。”

連句奴婢都說不利索，可見平日裏沒怎麽伺候過人，沈稚上下打量一會，發髻上的簪花是赤金打造，穿的這裳也價值不菲，恐怕不是尋常的丫鬟。

何況，還長得這麽像。

沈稚心底沒來由地有幾分沉悶，像被什麽堵住了緒的出口，一口氣順不上來。

對邊人一向很和善的，也許是太累的緣故，昨夜趕了那麽久的路，又一直在馬車沒有休息好，又或者是，面對著和自己極為相像的一張臉，沒辦法視而不見，更沒法坦然地讓伺候自己沐浴。

“我這裏不用你伺候，你下去，喚青禾進來。”

樂瑩子僵了僵，點頭應是。

就知道，穿這哪裏是來伺候人的，哪個夫人見丫鬟穿得花枝招展的心裏能舒坦。

退出去喊了青禾進來，看到郎君站在中庭，樂瑩戰戰兢兢走上去回話。

裴慎見出來，并不意外：“夫人見到你，可有說什麽？”

樂瑩如實道：“就說不用我，再沒有其他了。”

裴慎眸中掠過一複雜的，“一會用膳，還是你來伺候。”

樂瑩不敢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