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7章 第 97 章

直到回到聽雪山莊, 沈稚的心也久久難以平靜，離開的希猶如心燃起的小小火苗，燒得滾燙，心口不自覺地發, 連腳步都變得輕盈起來。

“今日又去看玉川了？”

後冷不防傳來男人沉凝的聲音, 驚得渾一, 後背直出了層冷汗。

裏躁的因子瞬間冷卻下來。

僵地轉過，努力克制住緒, 迎上他的目, “不可以嗎？”

裴慎垂下眼瞼, “只要你高興，沒什麽不可以。”

其實今日一回來，盡管遮掩得很好, 裴慎也察覺出了面上異于往常的雀躍。

只是他心裏仍想不, 為何他總能將那些無關要的人記掛于心，為區區一個居安的命, 恨不得與他決裂, 甚至生生將自己氣吐了，而玉川不過是請進去喝杯茶，竟然能給帶來久違的歡喜。

如今可是連笑都不肯對他笑一下。

沈稚沉沉地嘆了口氣, 道：“沁芳和玉川能重拾生活的希, 我替他們高興, 能讓我進門喝杯茶，是他們想替我放下過去。他們選擇原諒我，可我不能原諒自己, 一雙眼睛、一雙，這罪孽太深重了, 得我不過氣。”

說這話時掌心發汗，怕他看出今日是見了什麽人，而不是單單為了那杯茶才高興。

“你還是在怪我。”裴慎道。

沈稚闔上眼睛，指尖得發白，“我只恨我自己，當日在棲雁山，你為什麽要救我呢？若我就這麽死了，也不會連累這些無辜之人。”

裴慎依舊沒辦法與共，可事已至此，為了的，他也不得不妥協。

“綰綰，你把自己進死胡同了，不走出來，你的心病這輩子都好不了。”

沈稚疲倦地嘆口氣，纖濃的睫羽在眼下暈出一圈淡淡的青影。

大概是頭一回，連裴慎都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麽——

裴識給設計了很多種“死法”。

葬火海，燒得面目全非，連裴慎都認不出來。裴識可以為找來一與形相似的，瞞天過海。

落水葬魚腹，也是一條不錯的思路。只是這法子要有人親眼見證才能讓人信服，二哥哥說子不好，落水很冒險，若是因此染了風寒，或者搜救不及時，後果不堪設想。

還有一法，便是同在棲雁山時一樣，不過這回是真的墜落山崖，骨無存。

沈稚選擇了最後一種。

以何種方式來，那便以何種方式離開，兜兜轉轉仍舊是最初的結局，就當給這兩年的境遇畫上一個完滿的句號。

可眼下還有一個棘手的問題——“死”之前還要與裴慎周旋一陣子，要讓他相信，的確已經萬念俱灰，存了死志，是他親手死了。

好死不死的是，今日才被玉川請進去“喝茶”，回來時面上抑制不住的那一丁點歡喜還是被裴慎敏銳地發覺了。

這還怎麽萬念俱灰。

次日一早，詹正獻過來給把脈。

見他停下來思索了許久，沈稚不問道：“師父，有什麽問題嗎？”

詹正獻又瞧見眼下微微泛青，嘆口氣道：“我早就叮囑過夫人，切忌思慮過甚，你總是不聽，這脈象比先前還要紊幾分。”

沈稚怔了下，大概是昨日見到二哥哥，回來之後就一直在考慮如何瞞天過海地詐死，將裴慎騙過去。本就失眠已久，這一苦思，又是一夜難眠，難怪連師父都說脈象紊。

沉默片刻，試探著問道：“我之前昏迷時，師父說我如今的狀態易發癔癥，是真的嗎？”

詹正獻毫不客氣道：“夫人以為我是開玩笑的嗎？”

沈稚續問道：“那出現幻覺，自傷甚至是自戕，也都是有可能的嗎？”

詹正獻眉心一：“難不夫人已經出現過這樣的癥狀？”

沈稚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

只是忽然福至心靈，想到了一個絕好的法子，如若真患了癔癥，那麽自戕便不稀奇了，而這癔癥又是被裴慎出來的，四舍五，也算是被他死的吧。

只是做不到裴慎那般喜怒不形于，臉上藏不住事，而裴慎又有著異于常人的敏銳，一眼就能將人看穿，想要騙過他難如登天。

沈稚思索許久，最後著詹正獻，“師父，我能否求您一件事？”

……

夜，沈稚吩咐雲錦滅了屋所有的燈盞。

隨著明一寸寸黯淡下去，沈稚心中對黑暗的恐懼也在倍地加深。

攥著床褥，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雲錦的聲音從幽暗的角落裏傳來，“夫人，真的要將所有的燈都滅了嗎？有我們在，屋裏絕不會輕易走水的。”

沈稚的嗓音輕輕地抖著，帶著類似從夢靨中驚醒的恐懼，“我害怕，我一閉上眼，就看到整個洗月齋被火海吞沒，可我怎麽都逃不出去……別點燈，一盞燈都不要留……”

雲錦只得應下。

夫人有夜盲，往日即便是黑夜，屋也都是燈火通明的，今夜卻被那夢靨嚇得滅了屋所有的燈盞，雲錦都能到的害怕，可也只能照做。

裴慎很快就過來了。

沈稚知道他會來，難得如此反常，作為他的眼線，雲錦一定會立刻上報。

臥在床，努力做好了見他的心理準備。

帷帳外有微弱的火亮起，沈稚立刻朝外喊道：“別點燈！你們都出去……”

嗓音因恐懼而變得尖利，已經不似原本的語調，裴慎舉著火折子，大步邁上前，“綰綰，你怎麽了？”

火越來越近，沈稚用被褥擋住眼耳，再次厲喝：“快把燈滅了！我不要看到燈，不要，不要！”

“好。”裴慎無奈，只好吹滅了火折子，掀開帷帳，借著暗夜微弱的影看到牙床小小一團的。

他猶豫一瞬，出手輕輕拍了拍的肩膀，見沒有抗拒，這才坐到床邊，手掌覆在纖薄的後背，一下下地安。

黑暗中，沈稚著手，心跳幾破而出，額頭也浮出一層細細的冷汗，良久過後，終于開口：“夫君，我好怕……”

裴慎聽到這聲久違的稱呼，輕拍後背的手指微微地頓住，一時晃神。

仿佛短暫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綰綰，你喊我什麽？”

上回喊他夫君，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沈稚渾都在發抖，自然不是源于對火的恐懼，而是自小對黑暗天然的懼怕，當然更多的，是在這樣一個絕頂明的男人面前演戲的張與恐懼。

轉過，在黑暗中索到他微涼的手掌，眼淚潸然落下，用委屈的口吻道：“夫君，我做了噩夢，夢到燭臺倒了，大火燒到了帷幔，怎麽喊救命都沒有人來救我……夫君，你在這裏，怎麽不過來陪我？”

裴慎再次面錯愕。

理智告訴他，狀態不太對。

但理智幾乎被這幾聲帶著哭腔的夫君吞噬得幹幹淨淨，以至于他沒有多問，便手將人摟進懷中，久違的氣息令人無端地戰栗。

溫香在懷，仿佛世間所有的傷痛都能被平。

沈稚住他襟，清冷的烏木沉香氣息將全部籠罩，讓有種不過氣的覺。

暗夜的沉默氛圍令人背脊發寒，沈稚不得不再次小心翼翼地開口，“夫君？”

黑暗中，裴慎看不到的表，只覺得那帶有哭腔的輕聲語如同綿綿細針般紮進他的心口，痛徹心扉，又難耐。

他仰頭長嘆一聲，嗓音沙啞：“綰綰不怕，夫君在這裏。”

沈稚不再說話了，只在他懷中小聲啜泣，慢慢地呼吸變得清淺勻停。

翌日一早，沈稚緩緩睜開眼睛，發覺自己還在那個悉的懷抱裏。

攥了攥手指，一把將人推開。

裴慎原本抱著一直安，就這樣抱了整夜，他這幾日也是非常疲憊了，的溫暖令人沉溺，依著上獨有的甜香，竟然就這麽睡了過去。

然而這一推搡瞬間讓他清醒過來，眼中那悉的淡漠疏離之令他的心登時冷卻下去。

沈稚滿臉防備地盯著他，聲俱厲道：“在我睡著時趁人之危，我竟不知，裴大人還能這般無恥！”

裴慎神微怔，眼裏還有淡淡的紅，“綰綰，你昨夜……當真什麽都不記得了？”

“昨夜什麽？”沈稚怒目圓睜，說得咬牙切齒，“難道是我主請君羅帳嗎？”

裴慎牙關咬得極，卻無從解釋。

昨夜忽然喚他“夫君”，他心中便有種猜測，今日又見恢複原本的模樣，且還將昨夜的事忘得一幹二淨，他更加坐實了這個猜測。

可眼下只能先穩住的緒。

“是我不好，”他下眼底的郁，面繃，輕聲一嘆，“你好好休息吧。”

“你還不走！”

沈稚用力掐著掌心，仿佛只有這樣才有足夠的勇氣和力氣來支撐說完這一句。

裴慎額頭有青筋跳，嗓音沉郁：“好。”

沈稚著男人轉離去的背影，直至對方消失在視線盡頭，繃的才狠狠洩出一口氣。

昨夜那關……算是過了吧？

裴慎回到濯星閣，立刻差人請來詹正獻，將沈稚昨夜的況說與他聽。

詹正獻思忖片刻道：“的確很像癔癥引發的神錯，但也不好說，也許只是一時夢靨沒有走出來，究竟是否是癔癥，還要看這段時日可還有旁的異常。”

裴慎坐在太師椅上，修長蒼白的手指搭在扶手上，日在他半邊臉龐投下一片清冷影，另外半張臉卻蒙上一層淡淡的翳，讓他整個人看上去顯出幾分頹唐和落寞。

這兩日沈稚并無任何異常，好似那晚的事從未發生，白天依舊是到玉川的宅子裏坐了坐，還讓妙珠給他們做了些點心一并帶過去。

與裴識并未約好下次見面的時間，否則心裏藏著事，很容易被裴慎看出端倪。

從蔚州回來，便一直坐在榻上看醫書。

冬日天黑得早，雲錦怕看書傷眼睛，早早便進來點燈，見對火沒有先前那般排斥，這才暗暗松口氣。

一切似乎都照常進行。

可今夜睡之後，沈稚再次從噩夢中驚醒，又失聲尖地讓雲錦將所有的燭火熄滅。

怕火，更懼黑暗，雲錦做完這一切，立刻就到濯星閣請示裴慎。

裴慎很快就過來了。

這次沒有燃起火折子，而是徑直走到床邊。

那只綿的小手巍巍地過來，小心翼翼地啓：“夫君……是你嗎，夫君？”

裴慎心底最的地方因這聲聲“夫君”一再塌陷，可一想到這聲背後極有可能是癔癥，是神錯，他一顆心便如萬蟻啃噬。

“綰綰。”裴慎手將人攬進懷中，下心中的悲愴，冰涼的輕輕吻額頭，“綰綰不怕，夫君在這裏。”

沈稚整個人都在發抖，哭著說道：“我做了個噩夢，夢裏面你對我很兇……你說會不會將來有一天，夢裏的畫面會照進現實？”

似曾相識的一句話，仿佛在失憶時說過。

裴慎輕抿了下角，“夫君對你，真的很兇？”

沈稚微微一怔，原以為他會說“不會”這樣的話來安，沒想到竟是這一句，反應過來後，用力地點點頭。

裴慎似有若無的嘆口氣，這回沉默很久，才艱地開口：“對不起。夢裏的夫君讓綰綰不高興了是不是？夫君代他向你道歉，往後一定不會了。”

“綰綰，我說過，只要我還在一日，我就會你一日。”

“不要害怕，綰綰。”

那個小小的，在他懷中輕輕地點頭。

裴慎陪著，一直等到睡著，才將人緩緩放回被褥中。

可依舊握著的手，不放。

他靜坐在床邊，隔著黑暗看了許久。

也只有這時候，才願意喚他一聲夫君，完完全全地信任他、依賴他。

仿佛是這段回返照的片刻溫，卻也讓他深深地眷。

因為這種信任和依賴，太珍貴、也太短暫，像黑夜中羸弱的螢火，天一亮就再也沒有了。

沈稚閉著眼，也能察覺那灼灼的目落在上，的下意識地微微繃，卻又不敢在他面前表現出任何異常。

直到很久之後，男人離開，沈稚將自己蜷在被褥裏，緩緩地攥了被角。

你騙我那麽多次了，我騙你一次也沒有什麽吧？

我就騙這一次。

往後，你我都能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