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第 110 章
晚膳前, 沈稚趁沈夫人去看年年,喚來向嬤嬤,叮囑一聲:“那人的份,千萬別告訴阿娘。”
向嬤嬤讓放心, “方才夫人回來, 我就瞞著沒說, 不過……姑娘啊,這人當真是您的……”
沈稚搖搖頭, 低聲道:“就算從前有點什麽, 如今也什麽都沒有了, 你別管他說什麽,也別激怒他,總之先敷衍應付著便是。”
向嬤嬤想起他來時的場景, 仍然心有餘悸, “您還不知道,他今日來時看到何淵何公子了, 那何公子非要給我送小姐的裳, 正好被那位公子瞧見,他直接拿馬鞭了何公子啊,得何公子滿臉都是……”
沈稚微微怔愣, “他見到何淵了, 還打了他?”
向嬤嬤點頭, “是啊,那何公子可是秀才,上有功名的, 他若是去報可怎生是好?”
沈稚苦笑,裴慎現在可是江南巡使, 江南道的一把手了吧,這是今日才到金陵,還未正式走馬上任,否則江南這些地方都要鞍前馬後、唯他是從的。
一個小小的秀才,他又豈會放在眼裏。
裴大人,還真是威風不減當年啊。
沈稚想起那年大雪中遍痕的居安,心口依舊會傳來窒息般的痛楚,那麽活生生的一個人,被他打死……
何淵也對有意,雖然是不懷好意,但到底罪不至死,他是不是也對何淵了殺心?
沈夫人將年年哄睡了,再來跟沈稚一起用晚膳,自然免不得問起裴慎。
“他早就知曉你在這裏嗎?怎麽一來金陵,就找到喜福巷來了?”
沈稚咬著銀匙,斟酌著道:“應該是二哥哥同他說的吧,正好他要到江南來,順便來看看我。”
沈夫人還是好奇,“我記得你先前同他沒什麽往來吧?你倒是同裴家三郎要好些,這裴家大郎……似乎沒怎麽聽你說過他。”
沈稚僵著脖子點點頭,“確實……不太。”
沈夫人見垂著頭跟鵪鶉似的,與從前見到裴慎的模樣一般無二,不覺得好笑,“你也不必太怕他了,我瞧他待你還是有些不同的,下江南還特意先來瞧你。”
沈稚心中苦笑,阿娘若是知道他對做的那些事,只怕都要掀桌。
沈夫人若有所思,“他也知道你有孩子了,倒也沒說什麽,對你還是關心的。”說罷又嘆了口氣,“這江南巡做個三年兩年,婚事又得耽擱了。”
沈稚聽得頭皮發麻,生怕往那方面想,“阿娘,我說過這輩子都不會嫁到定國公府,您別想,而且,您也知道我從小怕他……”
沈夫人擺擺手:“罷了罷了,家的三個兒子,還是讓長公主自己心去吧。”
用完晚膳,沈夫人先去休息了,阿妤卻悄悄地拉住了沈稚的袖,喊:“姑姑。”
沈稚蹲下-,“阿妤怎麽了?”
阿妤小聲道:“其實,今年我還見過那位裴大人。”
沈稚怔了怔,對他來找自己的家人下意識地警惕,“他……特意來找你?”
“也不是。”阿妤想了想道,“那天是姑姑的生辰,我從書院回來,裴大人正好看到我,還給我買了包香糖果子。他問我想不想姑姑,我說想,他就笑了一下。”
沈稚沉默許久,拍了拍阿妤的腦袋,“姑姑知道了,阿妤快去睡覺。”
阿妤點點頭,就跑出去了。
沈稚回到屋,心裏還是有些不安。
原以為時日久了,他總能將忘記,明明都已經燒了整個聽雪山莊,毀去他們之間的一切過往,為何還不肯放下。
今日被他發現自己住在這裏,他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定還會再來,他又是肆無忌憚的子,想起便讓人骨悚然。
想了想,還是喚來竹苓,吩咐道:“把燈都點上,屋裏亮一些。”
竹苓猶豫了一下,“都點嗎?”
沈稚點點頭。
已經許久沒在夜裏點上太多燈燭,聽雪山莊最後那幾晚,假裝癔癥同他示好,又生怕被他看出破綻,連著好幾晚床帳都是烏漆漆的,生生將對黑夜的恐懼克服了大半。
後來有了年年,小孩子對很敏,屋裏太亮睡不好,又怕燭傷到孩子的眼睛,便一直只在床邊留一盞燈了。
沈稚道:“年年在隔壁耳房,若是哭鬧起來,你們來喚我過去便是。”
竹苓便應了是。
屋燈燭一盞盞亮起,沈稚深深吸了口氣,心慢慢地安穩下來。
只是那道影一直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他既然來到金陵,定然不會放過。
好在今日見到阿娘,他還沒有胡言語,心裏應當還是有所顧慮的,畢竟他如今是當朝二品大員,強奪尚書之,說出去于他名聲無益。
且他這些年來瞞所有人,錮、迫,就算如今正當求娶,爹娘也不會把嫁給這樣的人。
再勢弱,爹爹好歹是禮部尚書,外祖父又曾是太傅,爹娘不會任由別人欺負,否則被急了,魚死網破,他也占不到任何好。
在想要不要趁此機會隨阿娘回京,先躲他兩年,日理萬機的臺大人,總沒有那麽多時間往來南北直隸。待回到尚書府,還有爹爹和兄長護著。
就是年年還太小,路上折騰幾個月,孩子不住……
沈稚想到這些,太發痛,今日也累了許久,迷迷糊糊就闔上了眼睛。
今日不知怎的,竟又夢到了玉川。
正是發現玉川被關在聽雪山中地牢的那一日,夢到自己一層一層掀開玉川臉上的紗布,兩個模糊的眼撞眼簾。
畫面隨即一轉,又看到裴識滿是地吊在刑架上,面前的刑桌上鋪滿大大小小的刑,那人手裏握著滴的刀子,轉過來看。
他眸中泛著冰冷的,宛如地獄爬上來的嗜修羅,似笑非笑地對道:“心疼了?你看他一眼,我便割他一刀。綰綰,如何?”
還沒等阻止,眼前寒一閃,那刀刃已沒裴識腰腹,鮮當即湧了出來,短短片刻便將他上的牙白袍染得通紅。
“二哥哥!”沈稚驚一聲,從夢中驚醒。
如果說睡夢中的場景已經足夠駭人,那麽大半夜驚醒時,發現自己床畔坐了個人,這人還是夜夜的噩夢,只怕更要恐怖百倍。
沈稚臉煞白地看向面前的男人,幾乎是悚然一驚,“你怎麽進來了?”
也不知他來了多久,方才有沒有聽到喊二哥哥的名字。
從前他甚至讓雲錦記錄的夢話,可見他對這些看似荒唐的東西都極其在意。
裴慎的臉卻還算平靜,嗓音微微有些泛啞,“我妻子的屋子,我不能進?”
沈稚掃了眼四周,屋燈火通明,只是的拔步床與外面隔著一扇落地屏風,他人在裏面,外面人是看不到投影的。
只也沒想到,這人竟然能神鬼不覺地進來,還堂而皇之地坐在床邊!
屋外的護院都沒有發現嗎?
見往外看,裴慎邊牽起一抹輕嘲,“你是覺得那幾個廢能困住我,還是覺得屋燃了燈,我就不敢進來了?”
沈稚暗暗攥被面,冷聲道:“裴大人素來是神通廣大,無所忌憚的,也不怕此事傳揚出去敗名裂。”
裴慎薄抿一道直線,想起時隔一年多與重逢,竟然就聽到在睡夢中喊裴識的名字,他咬牙抑著怒火,漆黑的眼眸盯著。
“綰綰,你實話告訴我,那個孩子是裴識的嗎?”
沈稚猝不及防被他問懵了,一時沒想好如何作答。
這點猶豫在裴慎眼中無限放大,只看到的表,裴慎就什麽都明白了。
他緩緩靠近,微涼的手掌扣住下頜,微微擡起來,讓正視自己,“年年,是我的孩子。”
他甚至用的是陳述的語氣,而非質疑。
沈稚的呼吸瞬間急促起來,偏頭看向一邊,咬牙道:“不是。”
裴慎眸微閃,很久之後才低笑一聲,“今日我看到的五,第一反應就是像裴識,當時我是氣瘋了,才說了那些話……後來我才反應過來,年年長得其實也是像我的。”
只是他向來對自己的外貌沒有清晰的認知,在外人眼中他又是心狠手辣面目可憎的,所以看到那孩子的第一眼,一雙水靈靈的葡萄眼,糯糯的小臉蛋,生得玉雪可、人畜無害,這麽幹淨又漂亮,怎麽會是他的孩子呢?
甚至有那麽一刻非常嫉妒裴識。
可他沒想到,年年竟然是他的孩子。
微雨廬那幾日,北涼細作虎視眈眈,又鐵了心想要回家,那幾天都被他關在屋,他可以肯定,見不到任何外人,連裴朗和長公主過來,都沒辦法見到。
所以,年年只能是他的孩子。
他們竟然有了孩子。
裴慎苦笑,這二十餘年枉讀詩書,竟然找不到切的詞句來形容此刻的心,久曠的心在知曉真相的那一刻被填滿,仿佛心髒最的地方塌陷下去,冰冷的裏長出了鮮綠的芽,天洩進來,有人小心翼翼地澆灌著。
他抑制住心的抖,緩緩靠近,將微涼的臉側埋在的脖頸,喃喃問道:“綰綰,你生的時候,是不是很辛苦?”
沈稚眼眶一熱,下意識地躲避他溫熱的氣息,卻被他按住了肩膀,好在他也沒做什麽,只是這麽默默地靠著。
沈稚忍住眼淚,其實生産那日的痛苦對來說已經有些遙遠了,可聽到他這麽問,竟然有種想哭的。
生孩子怎麽會不疼呢?如果沒有參湯和催産藥,都不確定自己能不能生下來。
裴慎嗓音很低,有種頹敗的味道,“你就這麽想離開我,連知道自己懷孕也沒有想過回頭嗎?你明知,我你骨……”
沈稚用力想要推開他,卻沒有推,反而被他攬得更了。
“回頭?回頭對我來說才是苦海,而不是岸。”沈稚深嘆一聲,“你可知道,在你邊的每一刻,我都覺得抑至極,我被錮在只有你的世界裏,什麽都不能自主,還要時時提防你手裏的尖刀捅向我邊在意的人,你從來都是高高在上,睥睨一切,視人命如草芥,我倒也很想問一句,你可有真正把我當一個人來看?還是只是滿足你占有的私?”
裴慎的呼吸有些沉,聽到最後,慢慢說道:“是我被沖昏了頭腦,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了。”
沈稚道:“從盛京到金陵這一路,我走得越遠,心就越松快,等到了金陵,真是從未有過的天高海闊。唯一恐懼的大概就是你,我總是做噩夢,怕你找上門來,毀掉我如今擁有的一切。”
裴慎在頸側的氣息微微一頓,隨即緩緩將放開了。
耳邊有燭火燒灼的聲音,寂靜又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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