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第 114 章

裴慎面坦然, “你現在的水平，要在太傅手底下過一炷香，的確很難。”

盡管他心裏知道，太傅同這些小輩們對弈, 自然是收斂著來的, 真若拿出十分的本事, 天底下也沒幾個人能過這關。

可若不這麽說，明日他還拿什麽理由過來。

但沈稚遲疑了很久, 還是道：“我自己琢磨吧, 過不了就算了。”

裴慎：“……”

竹苓進來傳話, 說晚膳備好了，兩人便起往偏廳去。

晚膳很盛，畢竟是留裴慎吃飯, 他又送來那麽厚重的禮, 沈夫人自然不會敷衍。

可沈稚看到那滿桌的山珍海味，瞳孔就微微一, 這才想起來提醒：“阿娘, 裴大人不食葷腥……”

這話一說完，當即後悔，不經意對上裴慎意味深長的眼神, 滿臉都燥了起來。

好在沈夫人一時沒有注意到此話有何不妥, 只是詫異地看向裴慎：“行言不食葷？”

這頓可是讓廚房備了不江南名菜呢, 板鴨、鴿、脆鱔、獅子頭擺了滿滿一桌，只可惜眼下不是吃蟹的時節，否則定要蒸一籠蟹端上來的。

沒想到裴慎竟然不沾葷腥。

裴慎無可無不可地道：“無妨, 都會用一些，伯母費心了。”

沈夫人卻有些擔心, 瞧向沈稚：“這丫頭也不早說。”

只能將幾個素菜盡量擺在離裴慎最近的位置，方便他夾菜。

裴慎倒也沒有挑剔，在沈稚微微側目之下，每樣葷菜都吃了兩筷。

在聽雪山莊那兩年，沈稚單獨吃飯時自然不考慮葷素，但只要他過來，飯桌上幾乎沒有出現過葷腥。

不過他這個人慣是喜怒不形于，別說食葷，哪怕面前擺的是生，沈稚都覺得他能面不改地咽下去。

吃到一半，沈夫人忽然偏過頭去咳嗽了兩聲，沈稚趕忙過去替拍背，沈夫人拿帕子抵，同裴慎說了聲抱歉，到一旁喝了半盞熱茶才緩過來。

裴慎見狀道：“我聽聞伯母風寒反複，這才耽誤了回京的進程，正好我認識一位神醫，醫十分高超，我已去信請他來金陵一趟，伯母這病恐怕暫不能回京，不如等他過來，好生替您調養一段時日？”

沈稚聽到神醫二字，立刻就想到了詹正獻，先前阿娘風寒久未見好，就想著如若師父在就好了，沒想到裴慎竟然真的把人請過來了。

只是當裴慎目幽幽轉過來時，沈稚忽然想到一點，當即背脊發寒，生出一層冷汗。

當初逃跑若沒有師父幫忙，裴慎不會輕易相信患了癔癥，如今裴慎既知是假死，定然也早已猜出來，師父當初是為了幫逃走，才謊稱患上嚴重的癔癥。

先是癔癥，後是假死，師父為了幫，騙了他那麽久……

他又豈容旁人欺騙戲弄。

思及此，沈稚渾發冷，甚至覺得裴慎那笑中都帶著凜冽的殺意。

裴慎看出在想什麽，斂眸啜了口茶，掩住邊一抹冰冷。

沈夫人哪裏知曉這些，只見他如此面面俱到，竟然還為請來神醫，看他的目又多了幾分激之，“風寒不過小病，哪能勞煩神醫前來？”

裴慎放下手中茶碗，“不是風寒，先前伯母歷經喪之痛，恐有病竈難除，這次神醫過來，自是讓他幫伯母仔細診斷。”

沈夫人與沈稚對視一眼，沈稚便知自家阿娘被拿了。

只是沈夫人又想起今日留在蘇府陪七姑娘玩耍的阿妤，遲疑道：“只是如此一來，又得在金陵耽擱太久，阿妤又跟著我，只怕爹娘……”

裴慎道：“阿妤留在蘇府，有太傅和幾位舅祖父舅祖母親自教導，還有同齡的姑娘一起讀書，沈兄夫婦只怕求之不得，哪有不放心的道理。”

沈夫人笑道：“你說得也是。”

如此一來，也能在金陵多陪陪自家閨和年年了。

沈稚悄悄乜他一眼，才發現裴慎亦在含笑看著。

心中發寒，這人打得一手好算盤，才了陪阿娘回京的心思，他就把師父請過來，順理章地把阿娘留下，如此一來也是走不了的，只能留在他眼皮子底下，甚至他還能用師父的命牽制。

可阿娘不明白他那些深沉的心思，又很吃這套，畢竟世上哪裏找到這般慷慨、可靠又事無巨細之人呢？

裴慎抿了口茶，又道：“阿妤若是想念爹娘，我也可以派人護送回京。”

沈夫人面上一喜，“這多勞煩你。”

其實先前也想過派人先送阿妤回京，可憑手下這些人，沈夫人如何能放心，可裴慎不一樣，他向來辦事牢靠，手底那些人又個個都是銳，阿妤若真想回去，由他的人護送，自然是萬無一失。

裴慎只道：“不過舉手之勞罷了，伯母一家的事，談何勞煩。”

沈夫人在心裏默嘆一聲，從前怎麽沒有發覺，這裴家大郎還有這一面呢？是知道他手腕鐵冷酷無，竟沒有想到，他也是個極為溫和穩妥的人。

用過晚膳，裴慎起要走，沈夫人就道：“綰綰，你送送行言吧。”

放在從前，自然要遵守男大防的規矩，可如今沈稚已經生過孩子，前頭那個又沒了，讓多見見人也沒有壞。

沈稚這回沒有拒絕，因為確實也有話要對裴慎說。

兩人走到門外無人的拐角，沈稚沉默片刻，攥了攥手掌道：“當初是我求的師父，他不過是可憐我，才願意幫我，你能不能……”

“能不能什麽？想讓我放過他？”裴慎氣息微冷，嗓音裏帶著沉沉的笑意。

沈稚瓣抿得的。

裴慎仰頭看向拐角的風燈，低笑一聲：“你可知這兩年我是怎麽過的？你墜崖那日，我真恨不得將聽雪山莊上上下下全都扔下去給你陪葬，為什麽沒有呢，就因你在書中狠心說的那句，你會下阿鼻地獄，永回之苦，你我生生世世不複相見，所以我放過了他們所有人……你說我還能怎麽辦呢？哪怕你夥同旁人欺騙我、遠離我，哪怕這兩年喪妻之痛生不如死，我又能怎麽做呢？綰綰，我不過是求而不得，苦苦掙紮，懇求你能回心轉意。”

縱使心再冷，聽到這裏，沈稚的心口還是不可避免地泛起輕微的鈍痛，甚至有種不上氣的難。

從盛京到金陵這一路，想過很多事，怕他不相信，怕他遷怒旁人，怕他查到二哥哥上，再一路追過來，把抓回去發狠、囚……可唯獨沒有想過，沒有了，他會怎麽樣。

詹正獻說他頭疾發作的時候殺過人，如果不能殺人，不知道他還能有什麽辦法可以排解，不敢去想，所以一直逃避這個問題。

現在卻聽到他說——喪妻之痛，生不如死。

他是何等堅韌之人，如果不是到了最極端的境地，怎麽會輕易用到這種表達。

沈稚心中泛痛，好像被人一把住了心髒，沉默了很久，最後說道：“時候不早了，裴大人回去吧。”

……

沈夫人還在花廳瞧那局棋，也喜好下棋，從前與沈尚書也時常對弈，遇到妙的棋面，當然願意研究一番，畢竟還沒見過比蘇太傅棋藝更湛的人呢。

沈夫人一邊觀察棋面，一邊對旁的向嬤笑道：“這巡大人是厲害，誒，你是不是也瞧出來了？”

向嬤嬤豈會不知夫人在問什麽，當然是巡大人對姑娘的心思，不能看出來，甚至還知曉，但又不能說，這可把憋死了。

向嬤嬤咽了咽嚨，只能說道：“這還得看姑娘自己的心意。”

沈夫人回想起自家閨對裴慎的態度，總覺得方方面面著古怪。

說他們不吧，綰綰從他手裏接過孩子的時候可沒有半分拘謹，說怕他吧，更多的卻是一種類似冷淡的態度。

對了，沈夫人忽然想起來，自家閨怎麽知道人家不食葷腥？

難不一起吃過飯？

接下來的幾日，裴慎照舊過來教下棋，沈稚想不去都不行。

一磨蹭，沈夫人也會催，“人家狀元郎親自上門教，多難得的機會！何況從前裴二教你下棋，你不也高興學的？”

好在兩人之間除了對招，幾乎沒有別的流，裴慎也只有送降生禮那次用了晚膳才回，後來都是以公務繁忙為由婉拒。

弄得沈夫人很不好意思，把沈稚喊過來問：“是不是你說了什麽，寒了人家的心？”否則豈會連飯都不留下吃？

沈夫人有時看到他離開的背影，甚至都會覺出幾分落寞。

沈稚都不知道怎麽回。

月底蘇太傅親自考校幾個孫子孫的棋藝，連蘇睿蘇菡都是勉強過關，沈稚得了狀元郎親授，竟然比兩個舉人表哥還要游刃有餘許多。

不過幾次對招下來，蘇太傅也看出的路數了，嘖嘖兩聲道：“你倒是拜了個好師父。”

沈稚放下棋子，無奈地笑笑。

二房長子蘇忱先才在祖父手底下一路焦頭爛額，最終險些撐不過一柱香。祖父可是帝師，還難得誇贊過誰，見沈稚過得毫不費力，立刻湊上來問：“綰表妹的師父是誰？這麽厲害。”

沈稚抿不語，表微微有些不自然。

過了蘇太傅這關，沈夫人就提醒道：“人家給你和年年送了那麽多東西，又教你下棋，你好歹回樣禮表示表示。”

若是沒有從前那些事，他如此相待，沈稚肯定要回禮的，否則的確很不識好歹，可阿娘不知道那些。

沈稚心裏暗嘆一聲，只得應下。

可送他什麽又犯了難。

他這個人慣是會順桿往上爬的，對他示好一分，他能品咂出十分，最後按頭承認喜歡他，放不下他怎麽辦？

有什麽答謝禮既能表達謝，還能無關風月，不會讓他生出任何多餘的心思呢？

沈稚思前想後，送了他一箱冰冷的銀錠子。

拿到手的某人險些氣笑。

沈夫人得知此事，也氣得點了點腦袋，“他是缺銀子的人嗎？”

沈稚抿抿：“實在不知道送什麽，不如把他教我下棋的費用結給他……”

沈夫人氣不打一來：“榆木腦袋！”

這回裴慎打著來看年年的旗號，親自找上門，對說道：“送銀子？可真有你的，沈稚。”

見無于衷，他沉默地嘆口氣，道：“過幾日我要帶人剿匪，給我個平安符吧。”

沈稚咬咬：“平安符一定能保平安嗎？”

裴慎的臉瞬間黑了下來。

沈稚低聲道：“先前那個香囊呢？”也不是沒給他繡過，甚至還拿到玉佛寺開過的。

裴慎淡淡說道：“燒了。”

沈稚：“……”

“所以才要重新繡。”裴慎盯著，“只有戴著你繡的平安符，我才能平安，否則……”

沈稚滿臉無語地看著他。

閉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