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齊氣數盡，孤認輸，君自取之。”

……

隋棠臨終之語尚在耳畔縈繞，司空府已經甲胄盡出，弓兵列隊，流河。原因無他，天子趁此時機，先發制人。

原是長公主隋棠難產而亡的消息傳宮中，太后出章臺殿，急司空府，伏尸痛哭。后自戕于公主側，道是生時未盡母責，唯死后黃泉路相伴，免再獨一人，流離孤苦。

遂母同日而亡。

而隨同來的侍者都在引匕心的一刻，聞得為首一人令下，紛紛袖中刀，腰間拔劍，刺殺藺稷而去。

不得不說，天子擇的這個時機當真妙絕。

誰也不會對一個來看去世兒的母親設防，司空府難得的防守薄弱，容這等人攜兵，更是難得的有機會能讓殺手離藺稷如此之近。

藺稷再心無，也是一個人，妻子難產而亡不過一個時辰，心緒尚未平復，神思都在其間。且又見一朝太后自殺于府中，更是震驚一時不曾回神。

彼時太后匕首心，尚未氣絕，尤見刀劍芒在屋中錯，照得兒面龐忽明忽暗，不容死后安寧。又覺自己一生如棋為父兄、親兒來回利用，竟是匕從中出，捅殺了一個朝著側藺稷刺來的殺手。

彼時藺稷已經避開，回首見榻上兒，榻下母親，兩幅尸都被臟濺污，徹底怒從心起，殺意彌漫。

這日天上白雪未停，人間鮮四溢，藺稷得了一息息，司空府便又恢復如常模樣，在控制殺手的功夫中，原本駐守在城郊臺城的兩萬鐵蹄直皇城，圍住太極宮八門。之后未再宮門囚殺天子。

君臣于這一日徹底撕破臉，天子功虧一簣，一敗涂地。

死者為大，藺稷送還太后尸，命太常發喪，而自己在府中持隋棠的后事。

喪儀繁瑣，他并不悉流程，只在翌日同禮們說了一句話，“不以公主之下葬，以藺家婦份邙山藺氏陵園。”

隋棠薨于朔康八年二月初三。

初四，殮闔棺，停靈三日。

初七，發喪下葬，棺槨邙山。

轉月三月十八，五七忌，最后的超度結束，一生就此落幕。

的喪儀普通規矩，藺稷不曾薄待，也沒有過分厚。如同生時，藺稷待，盡過夫妻恩義，未生夫妻深。

離去，他痛但也知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便是當下，五七忌之后第二天，兵甲太極宮，天子被他拎擲于腳下。

“藺稷，阿姊尸骨未寒，你未免太心急些！”隋霖半伏在地，王敗寇，自當日失敗，他便等著這一日，但未曾想到會來得這樣快。

“相比你，在咽氣當日就揮刀相向不容安寧，我這等速度實在是汗了。”藺稷從丹陛下，俯起隋霖下頜，“放心，為來日為君的仁德名聲，我不會殺你，會讓你在廣林園老死一生。”

“死不死的，朕何足畏懼。”隋霖倨傲道，“你能熬到給阿姊辦完喪事，甚至熬到五七忌結束，方來尋朕，可見你待阿姊之心比朕重。甚至阿姊在你心里占了一席之地——”

“你既然心中有，今日滅家國，宮殿，來日心中定然難安。纏斗這麼些年，殺不死你，朕認輸。但好歹讓你堵心，也算沒白忙活！”

“你這般想能好些，自然隨你。但我還是要告訴你，我無甚堵心。滅齊自立，乃你阿姊臨終之言。臨終告訴我，府時口齒中藏藥，名曰丹朱，如此毒臟腑，害死自己，與我無關。而第一枚丹朱后，你還給過第二枚藥。你阿姊有孕，你派人賜下恩典，賞奇珍異寶無數，藥就藏在那些件里頭，可對？”

隋霖臉慢慢變得惶恐，果見藺稷拿出一枚藥，開他的喂，“你阿姊臨終時，都與我說了。可惜來不及說藥在何，圍宮這些日子，你的部分死士倒戈，了些許話出來。如此尋到了。”

藺稷抬了抬他下，迫他將藥咽下，“你我之間從來都是政斗、，并無仇怨。原本即便你落敗，我也確實應該榮養前朝皇室好生安置你。可是你……都什麼樣，你還不肯放過。”

“所以今日你也用一枚，廣林園中歲月，你且好好會一下，你阿姊當時病痛。”

朔康八年三月，綿延三百二十一載的隋齊王朝滅國，藺稷登基為帝，改國號為鄴，年號鴻嘉，同年即為鴻嘉元年。

新朝初立，百廢待興。

首先被提上日程的便是南伐和立后。

朝臣敢在隋棠去世不到百日便如此堂而皇之的提立后，實乃再明顯不過的意思，一個前朝公主，便是活著都難為新朝皇后，哪怕誕下子嗣。何論已經去世，其人不足為懼，其子也可有可無。

朝會上，藺稷雖然延緩了立后時間，然心中所想與朝臣所言相差無幾。

他與隋棠之間，他并不虧欠什麼。

來日漫長，他總要往前走。

唯一的牽絆，便是那個孩子。

但孩子如今由他母親親自照顧，親祖母總不會虧待他。等他大了，讓他做一個閑散宗室，平安富貴一生。

雖說這同隋棠當時所求，有所相悖，但所圖所慮，無非孩子安康與否，他自保他一世無虞，便也不會有甚意見。

這樣思來想去，他于朝上回復，道是待周年祭之后，再論立后一事。

朝臣便也按下不提，甚至很滿意藺稷所言。

因為藺稷沒有追封隋棠為后，他日無

論何家郎為后，都是同尊之帝后，而不是繼后。

藺稷倒沒想這些，他于散會后回來寢殿，每日除了想即將要開始的南伐，想的最多的，便是自己沒有虧欠隋棠。

自己給報了仇。

安心了，他便也安心了。

將將主太極宮的一段時間，他有些失眠，半夜總想起隋棠。

他從榻上起，心道，這也正常，畢竟做了兩年多夫妻，頸而臥也有一年，還有一個孩子。

他又不是什麼冷心冷肺的人，思念亡妻乃人之常。

但是細想隋棠音容，他又覺得模糊，印象最深的竟然是覆眼的白綾。

想起那條白綾，他心口疼了一下。

生命的最后兩年，活在一片黑暗中，原是拜他所賜。

夫妻一場，也從未見過他。

要真論虧欠，就這，藺稷覺得抱歉。但轉念想，他們初識，就是相殺，技不如人怨不得他。

忘記是第幾個夜晚，藺稷已經不再失眠，安睡了好幾晚，忽就半夜夢醒。

他飲了一盞涼茶，出一口氣，原是夢到了隋棠……也不是，夢中茫茫霧氣，他其實就看見一條隋棠常日纏在眼上的白綾。

白紗帛飄在虛空，并無半點人影。

靜心細想，其實聰慧的，當能覺到自己對無甚用心，不過尋常夫妻。

如今生死殊途，理當橋歸橋，路歸路，各自安好。

他自然也就夢不到……

他這樣想著，環顧四下，不知何時捧著一盞燭臺來到了屏風一側，已經打開了一個落地的箱籠。

很小的一個木匣，也就比婦人妝奩大一些。

里頭放的乃隋棠。

遷來宮中四月，事宜繁多，司徒府中之還不曾全部清理挪來，只搬來部分之，其余尚且封鎖在原。

崔芳問過一回，殿下的箱籠安置在何，可要另開殿宇？藺稷當時愣了片刻，道是就擱在寢殿里再說。

這夜注定再難以眠，他盤坐在地，從木匣中抱出一個妝奩。

拉開三層屜盒。

不捧燭細看，第一層是一些大小不一的金片子。他抓了幾片在手心看過，湊近看其中一片，邊緣暗紅，仿若是凝固的。再看，屜盒中好幾片都沾著。

藺稷有些莫名，看第二層。第二層里是銅錢，燭下這些銅錢留著舊日痕跡，有一些還占著泥，一個公主，金銀細無數，哪來的這東西？

藺稷愈發好奇，又看第三層。

是兩塊絹布。

朔康……七年季、夏 ，是日天……晴，荷香、蓮子、甜，有人在……、我。

錯了好幾個字，對的字筆畫也不甚清楚，但藺稷還是基本看懂了。

看懂了——

腦海中，忽就是那個夏天池水四濺曲飛池，噗通一聲敲心擊髓的巨響。

【朔康七年季夏 ，是日天晴，荷香蓮子甜，有人在我。】

他一口氣堵在心頭，幾吐不出來。然目卻看見了更心驚的東西。

乃第二張布帛，綿延。

此生三恨：

一恨生如浮萍，半世飄零久；

二恨手足聚首，卻做了他手中棋；

三恨雙目失明，從未見過我郎君。

世人道，藺氏三郎，霸道專權，欺主竊國。

但他是第一個待我好的人，我想看一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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