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一句話也不說，是高興傻了麼？”

皇帝等了片刻，不見悅妃有所回應，便笑了。

拉著悅妃的手，他將引到東間的臨窗榻上，待雙雙坐下。

悅妃輕輕掙了一下，不坐。

皇帝便道：“但坐無妨，此間只有朕與你二人，不必拘禮了。朕屬意你為新后，咱們便是夫妻，你我從此同生同源，白發與共，你說好不好？”

一邊說著，一邊手上稍微用力，讓悅妃坐。

悅妃卻極力掙了他的手，在他變之前，屈膝跪在了地上。

“陛下，臣妾惶恐。臣妾有罪降級，且被瞿兵拉扯過，雖未失貞也損了皇家面。陛下能容臣妾在宮中已經是莫大恩典，就不必說什麼當皇后的笑話哄臣妾了吧？陛下對臣妾關懷備至，臣妾激不盡，叩謝天恩！”

俯首磕頭。

再一次順勢躲過了皇帝過來拉的手。

皇帝那只手僵在半空一瞬，默默收了回去。

“朕不是哄你。君無戲言，朕早已決定立你為新后。”

他的聲音不似剛才溫和，不自覺帶了幾分嚴厲。

只因悅妃雖然恭恭敬敬，自稱有罪有損，但從骨子里散發的對他的抗拒之意，他已經到了。

他心下惱火。

住未發。

只覺悅妃不識抬舉。

“臣妾……惶懼不已，不敢承恩。”

悅妃的回應，再一次不識抬舉了。

“悅妃！”皇帝加重了語氣，“你在和朕生氣嗎？”

“臣妾不敢。”

“是‘不敢’，而不是‘不生氣’？”

“雷霆雨，皆是君恩，臣妾必須承。”

必須承你的辱，不敢和你鬧氣，但臣妾，就是不高興！

悅妃出自簪纓世家的傲氣，曾在過去一度讓帝王欣賞，然而在這一刻，卻了同時刺傷皇帝和自己的利刃。

皇帝沉沉盯著匍匐的腰背。

殿中一時寂靜得令人窒息。

過了許久，皇帝才淡淡冷笑了一聲。

“好，很好，晏氏，你是心意已決，不肯當朕的皇后了？”

悅妃跪在地上，不說不，靜靜伏著。

用沉默回答了一切。

皇帝拂袖而起，走出東室。

“那你這妃位也不必要了，貶為更，搬到長樂宮后院最小的那排屋子里去吧。”

更，宮中嬪妃最低等的九品。

自然住不得主殿，要住最差的房間。

帝王的怒意和冷漠，隨著半開窗扇外吹進的涼風，一起撲到悅妃頭上。

保持著額頭地的姿勢，彎笑了。

也不知是笑自己，還是笑皇帝。

“臣妾既已不配伺候陛下，何必還做更呢，貶為庶人，讓臣妾住到煙云宮去，豈不是更合適？”

剛走到案前的皇帝猛然轉，“好，那你就去煙云宮。曹濱！”

候在殿外階下的曹濱聽到皇帝驟然發的大聲，嚇了一跳，連忙小跑著進殿。

聽到皇帝盛怒的命令。

“傳旨六宮，悅妃懷執怨懟，既無協德之，又乏謹之福，即日起，廢為庶人，移居煙云宮！”

曹濱一愣。

卻不敢在皇帝盛怒之下耽擱，只好躬應是。轉出殿稍微慢了一點，就被皇帝喝道：“還不快去！”

他火速在皇帝視線里消失。

卻在殿外皇帝看不見的地方，放慢了腳步，甚至停了下來。

豎起耳朵聽里頭的靜，等著悅妃求，讓皇帝收回命。

只因悅妃不是普通子，出鎮國公府，母親又是宗室郡主，輕易廢不得。而且他伺候皇帝，已約知道皇帝屬意悅妃為后，那就更不能在此時廢悅妃為庶人。

然后結果卻令曹濱意外。

悅妃不但沒有求，還大聲謝恩，然后便利落退出了辰乾殿。

“怎麼，曹公公，還不去傳旨麼，在這里歇腳呢？”

悅妃踏出殿外就喝破了曹濱的等待。

是一點也不給自己留后路啊！

“奴才正要去呢！”

曹濱連忙在皇帝發火之前一溜煙跑了。

殿中傳來皿撞地的碎裂聲。

悅妃步下臺階，回頭去看，只看到龍袍明黃的一角。皇帝似在殿中來回踱步，怒氣沖沖。

勾無聲冷笑，也快步走了。

“娘娘，怎麼回事，陛下為什麼……”

等候在外頭的靈瓏焦急詢問。

卻被悅妃喝令住。

悅妃匆匆遠離了辰乾殿，并沒有回長樂宮，只是順著宮道漫無目的，滿懷憤懣地走著。

走過花園，走過一座座宮院，直到看到了上林苑的邊緣，才慢慢停了下來。

回辰乾殿，只能看到重重殿宇和高大樹木掩映后的一襲金頂，在深秋日下閃著明亮和森冷的。

那金刺了眼，悅妃眼睛發酸發疼，回神之時，發現自己已經落淚了。

“娘娘別傷心，咱們再想辦法……”

“本宮沒傷心！本宮只是，生氣！”

悅妃一時想不通自己為何氣這樣，氣得什麼都不顧了，氣得只想哇哇大哭一場。

可到底不是稚齡孩子了。

最終只是噎著流了一通眼淚，便慢慢往長樂宮方向走。

“靈瓏，你是長樂宮掌事宮，正經的宮廷，我現在已經是庶人了，還不如你份高。煙云宮我自己去，你留在長樂宮吧。只怕你日后我牽連，過得艱難，那就先去庫房里挑些我私人的金銀珠寶，不皇宮庫的那些，留起來傍。以后挨了欺負，能用錢解決就用錢，錢解決不了的，找鎮國公府幫你。等滿了年紀放出宮去，我告訴鎮國公府也放了你的奴籍，你服侍我一場，多帶些銀錢，以后在外頭做個富家夫人……”

“娘娘，別說了！”

靈瓏聽不下去，跪在了地上，抱住悅妃的哭起來。

“奴婢哪里都不去，就留在您邊，您去哪里奴婢就去哪里！娘娘，您別灰心啊，陛下只是一時之氣，怎麼可能真您去冷宮。咱們現在就去找慶貴妃，找昭妃娘娘去前求，找國公爺和夫人進宮來求！”

悅妃不再說話，掙開靈瓏，干凈眼淚，默默往長樂宮而去。

只是剛走到半路，就被迎面而來的緋晚的轎攔住了。

“昭妃娘娘！”

靈瓏先撲上去。

尚未開口，就被緋晚攔住。

“什麼都不用說，我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