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靜沉:“……襄王殿下?”
李弗襄的腰後佩著他的那把神舞,手腕上掛著明黃的珞子,上頭拴著一直白玉小方印,被他放在手裏挲舞弄。
他的出現,像是結束了這場鬧劇,又像是一切風波才剛剛開始。
高景距離他更近些,側頭一撇,目頓時凝住了。
他們這位襄王殿下的頰側,竟然沾了一點糕點屑。
……
高景擡頭向對面聚仙樓的雅座。
有一方窗戶上的竹簾垂著,安靜地被風輕輕拂。
高景皺眉,在李弗襄朝他過來的時候,不聲的擡起手,在自己頰邊的位置上一抹。
他以為李弗襄能意會到。
李弗襄也真如他所願,領悟了他的意思。
只見李弗襄面不改的擡起一只手,將手中帶出來的另半塊雲片糕,從容優雅地塞進裏,再用小指背面,順手一抹。
臉上是幹幹淨淨了,裏卻一鼓一鼓的。
高景:“……”
一想到將來要把兒許給這個家夥,心裏就覺得犯梗。
陳靜沉沒那個心思注意到那些七八糟的東西。
因為錦衛從他的府中走出來了。
錦衛指揮使親臨,手中拖著一沓厚厚的書信,一手扶刀,目不斜視地走到李弗襄的跟前,道:“書信搜到了,請殿下過目。”
李弗襄細嚼慢咽地吞下糕點,展開最上方的信,草草掃了一眼。
陳靜沉已經扶著門檻,癱在地。
李弗襄擡手,微微松開掌心,那方白玉小印垂了下來:“錦衛聽旨,吏部侍郎陳靜沉謀逆不軌,證據確鑿,著錦衛按律執法。”
奚衡一轉。
錦衛踏過門檻的時候,順手將陳靜沉從地上薅了起來,直接押走。
陳府要封,家眷一律先于府,聽候陛下的置。
陳二小姐目睹了這一切,想要追著父親的影去,卻被錦衛冷漠地架住,又扔了回去。
好戲散場。
又聽一聲鑼響。
高悅行這次看清了來,是李弗襄用自己的神舞,敲了一下聚仙樓擺在門外用以每日施粥的那口銅鍋。
眼見外面的人快要散幹淨了,高悅行才面。
偌大的一個陳府,頃刻間便落寞了,錦衛扶刀進進出出,很快,門上就會上封條。
車夫趕車去了。
高悅行轉的時候,聽到有人了一聲:“高小姐。”
高悅行又回過,門的陳二小姐正著。
出不去陳府那個門了。
高悅行便上前了幾步,停在門邊上:“你我?有話要說?”
陳二小姐:“我父親不傻,他豈會放著安穩的高厚祿不做,而去幹那謀反掉腦袋的勾當……他是被的。”
高悅行憐憫地看著:“你和我說這些沒有用。”
陳二小姐說:“我知道,現在和誰說都沒用了,但是也只有你會聽我說了。”
高悅行:“我可以聽一聽,如果你覺得說出來能好些的話。”
陳二小姐在門檻跪坐了下來,路過的錦衛在邊停了一下,但看到站在高悅行後不遠的李弗襄擺了下手,于是便低頭走開了。
陳二小姐道:“你們是不是都覺得,是我們陳家上下合謀害死了姐姐?”
高悅行:“難道不是?”
陳二小姐頷首,繼而又高高地揚起了臉:“是,但也是罪有應得。”
高悅行從中聽出了咬牙切齒地恨意,來了興致,問:“做了什麽?”
陳二小姐道:“我姐姐,暗中和溫親王的世子廝混,通信,親手把陳家推進了中不得翻,試問全家,誰不恨。也是著父親的蔭蔽,在家中養尊優長大的,陳家日日夜夜懸在刀尖上,憑什麽裝瘋賣傻,就想從這灘泥濘中獨自?”
高悅行心中疑雲散盡,竟然是如此。
陳二小姐道:“姜姨娘是溫親王進府中,監視父親和全家的,前兩年,姐姐鬧著要嫁襄王的時候,父親是真的想過送出去,陳家能保一個是一個。襄王不肯搭理,是蒼天有眼啊,曾經做夢想當王妃,如今倒想當個妾都遭人嫌棄,是因果報應啊。”
高悅行約記得,這位陳二小姐比還要小一歲來著。
也快要瘋了,或者說已經瘋了。
高悅行說:“他們男人犯下的過失,最終禍及妻兒,確實令人心不忿,但是,一個家族便是一株盤錯雜的樹,你們在其中,既然了蔭蔽,便當同擔風雨。”
陳二小姐:“你說的沒錯,所以姐姐必須死在陳家,我和母親、兄長都不會讓活著離開陳府大門的。”
陳大小姐自己心裏也清楚,世上唯一能救的,只有皇帝了,所以才將目對準了李弗襄。
李弗襄肯救,皇帝才肯救。
可嘆如履薄冰地求生,最終依然死在自己曾經造下的孽中。
錦衛準備收兵,高悅行轉離開。
陳二小姐被錦衛帶回了後院中,陳府外重兵把守。
李弗襄等著呢。
高悅行登上自己的車,這一次,李弗襄知道在外面詢問一聲:“我可以上去麽?”
高悅行掀簾讓他進來,道:“先送你回宮?”
李弗襄搖頭,說:“你回家即可,不必理會我。”
高悅行見他仍舊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樣,怕他還在想那件事,狀似不經意地問道:“陳大小姐的死,你聽到始末了,你覺得如何?”
李弗襄隨口道:“那個人啊……可能是傻吧。”
高悅行呢喃道:“那個孩或許是被溫親王世子騙了也未可知呢,畢竟十幾歲的年紀……”
李弗襄聽著的慨,沉默了片刻,在車裏,低聲說:“在這世上,弱和蠢笨都是罪。”
高悅行將他的話琢磨了一番,驚訝他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話,靜靜地著李弗襄,問:“你是什麽時候開始有這種想法的?”
李弗襄:“是從我出生伊始,便刻在我骨子裏的認知。我逐漸通曉人事,所經歷的一切事,都在不停地印證著這句話。”
李弗襄在小南閣能活下來真的不是憑借運氣,啞姑是他的恩人,是他活命的最大倚仗,但又不是全部。
他知道該怎樣做,才能讓啞姑舍不下自己,令即使放出了宮也無時無刻不在掛念他。
他知道該討好什麽樣的人,從許昭儀到丁文甫再到皇帝,他們施予的恩惠或許無足輕重,但對他來說卻彌足珍貴。
他更知道該如何保住自己的命,狐胡細作拔他的指甲,十指連心他也能忍住不吭聲。
賢妃遣人送去的點心莫名其妙,他再饞也不敢一口。
小南閣外牆塌掉的那一日,他藏在院中的井下,冬天飄雪,地下刺骨的水像是在啃噬他的□□和骨頭,他都不敢探頭,因為他知道井下有路,他隨時準備著往深藏,藏到他們找不到的地方。
皇上第一次牽起他的手的時候,他便已知道自己此生穩妥了。
別說什麽養不養的親,也別說什麽恨不恨。
李弗襄的心裏沒有什麽父慈子孝的念頭。
不管是誰,只要對他真心好,就是他天大的恩人。
皇帝一度很苦惱,是因為他始終看不開,他將李弗襄當濃于水的兒子,可李弗襄只把他當易溫的掌權者,因為你給我的最多,所以我才最親近你。
那是李弗襄的十年。
高悅行心疼地著他的臉。
李弗襄靠著的膝頭,問道:“可是為什麽你對我和他們都不一樣?”
他世界裏,唯一特殊的存在就是高悅行,他自己也說不清到底哪裏不同,想破了天,也想不明白。
高悅行在他的額上輕輕啄了一下,嘆道:“因為你是我前世今生魂牽夢縈的終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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