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鄭鈴玉破天荒地吃了一頓“竹筍炒”，屁被打得紅通通的，幾乎不能沾板凳。到了學校，惡狠狠地盯著林石，耳邊回起父親的話——“別林石，他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人！”鄭鈴玉第一次仔細端詳這個瘦小的男同學，只見他穿著藍白拼接的校服，板寸頭，臉上棱角分明，微黑的皮反而襯出幾分年的倔強。

“帥的！”

不知為何，鄭鈴玉的心里竟然冒出了這個匪夷所思的想法！

或許是父親的話給他附加了環。

“不，不！”鄭鈴玉連忙搖頭，自言自語道：“小屁孩一個，還沒到我肩膀高。”

鄭鈴玉顧不得聽講，眼睛里似乎全是豆芽菜一般小男孩的影。鄭鈴玉的鼻翼微微聳，嗅到的是帶著薰草的味道，清香中帶著些許苦，這微甜的回憶讓在年后熬過了漫長而無聊的流水線作業，漸漸熬了小時候最鄙夷的那種大人。

鄭鈴玉側過頭看著林石，角有著壞壞的笑容彌散。林石好似察覺到了目，皺著眉抬起頭，鄭鈴玉連忙低頭，仿佛再也聽不見講臺上的老師的任何言語。再抬頭時，鄭鈴玉仿佛又看見林石在，而且帶著微笑。

那一瞬間，林石是那麼的優秀而驕傲的。

鄭鈴玉低頭看著自己壯碩的軀，仿佛在剎那間低矮到塵埃里。仿佛看見年的自己，著時的影，角出憐憫的笑。

那天放學后，“魔”鄭鈴玉破天荒地沒有欺負同學，反而爬上了校園里的小山坡，坐在巨石上，眼睜睜地看著火紅的太沉地平線。

只是，從那以后，鄭鈴玉再也沒有欺負過林石，越是在復雜環境下長大的小孩，越是明白弱強食的生存之道。

這是悲哀，亦是幸運。

————

被林媽從校醫務室領回家，林石以為會有一通責罵，誰料，林媽沒有說一個字，只是替他換下了沾滿污泥的服，默不作聲地清洗著。

林媽沒有嫁過人，亦沒有子，將全部心思都投在了鎮里的育兒所里。育兒所解散后，林石名義上被人收養，實則是吳氏父子出錢，仍然由林媽負責照顧飲食起居。十多年的養育之，縱然林石沒有開口一聲媽媽，亦結下了深厚的母子。

“林媽……”林石小心道：“您生氣了？”

林媽不出聲，只是將服拍得砰砰響。

林石悉林媽的子，知道是真的生氣了，連忙解釋道：“是鄭鈴玉先手打人的！毆打肖雪，我才出手幫忙的。林媽，肖雪也是您從小帶到大的，你就不心疼嗎？”

林石喊得太用力了，角撕裂般疼痛，忍不住出聲來。

“知道疼了？”林媽紅著眼眶，說：“你父親把你給我照顧，你要有個三長兩短，讓我怎麼代？那胖丫頭，差不多有你兩個重，要真下死手，你缺胳膊的，以后怎麼辦？”

“可是……肖雪……”

“不許再提肖雪！”林媽幾乎吼了起來，道：“那丫頭太魔怔，你必須遠離！我跟你父親通過電話了，鄭鈴玉那邊你不用擔心，不會再欺負你的！只是你要保證再也不跟肖雪有牽連，否則，會被學校開除的！”

“為什麼啊？”

“沒有為什麼！”林媽心疼地將林石摟進懷里，道：“好孩子，聽你林媽的話，那個肖雪會毀了你一輩子的！”

林媽將林石摟得很，仿佛用盡全力抓住，害怕稍微松手便會失去。

林石著溫暖又抖的，不再追問。

是的，他不再是小孩子了，他知道人的世界里有太多太多的不如意，并非三言兩語能夠解釋清楚的。

林石在心里默默念叨著：“肖雪，等我長大，等我長大了一定會守護你，至死不渝！”

“嗯。”林石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林媽的要求。

林媽道：“好孩子，今天就別去上學了，林媽給你做好吃的，補補子。你呀，要多吃，多喝，快快長高。”

看著林媽忙碌的影，林石陷了沉思。

林石不清楚，他的選擇是正確的嗎？一如暑假的時候，在行往海邊途中，遇到的每一個十字路口。他的抉擇，都應該是帶有堅定、執拗和幸福的。

真的是這樣嗎？

吃過飯，林石返回了自己的房間，他打碎了小豬豬儲錢罐，里面是他多年來的積蓄。大部分是一塊和五的幣，夾雜著幾張十元的紙鈔，看似堆滿了書桌，實則沒有多數目。

“一塊、兩塊、三塊……”

林石反復數了三遍，一共是九十八塊七錢。

找來一個紅的方便袋，林石把錢裝好，塞在懷里，叮叮當當地走出了門。

“去哪兒啊？”剛出房門，林媽便喊道：“別出去瞎晃悠，你上還著傷呢。”

“我不走遠，很快就回來。”

林石大聲喊著，腳下的步子卻越邁越大，一溜煙地跑沒了影子。

“這孩子，就是不聽話。”

林石快速地跑著，他覺得自己瘦小的里充滿了能量，仿佛再快一點就能夠得到天。跑了小半個時辰，林石終于來到了縣城里最流行的一家飾品店。這里專營一些小生最的飾品，耳環、吊墜、發卡……都閃著亮晶晶的，好似水晶一樣的夢。

暑假的時候，肖雪和林石路過這家店，肖雪頓時邁不開了步子，隔著櫥窗看了好久好久。

“喜歡嗎？”林石道：“等我有錢了，要給你買全世界最大的鉆石！”

“傻子才買呢！”肖雪鄙夷地看了他一樣。

“呵呵，我就是傻子。”林石道：“我要給你買。”

“我不要。”

……

言猶在耳，卻恍若是人非。

林石抓了方便袋，走進了飾品店。

看店的是一名二十多歲的子，染著五六的頭發，穿著深V領馬海針織衫，口的一片雪白明晃晃地刺眼。瞥了一眼林石，店員沒有站起來，依舊不不慢地磨著指甲，懶洋洋道：“隨便看啊，看你喜歡什麼再說。”

林石有些膽怯，他低聲應了一聲，便四打量著。

店里的飾品大多是日韓進口的，定價偏高，目標群也是縣城里的小白領，絕非林石這樣的小P孩。

林石看了一圈，發現他帶來的錢只夠買一支發卡，而且是其中最便宜的那種。

想起肖雪微黃的卷，林石不笑了起來，他就要買發卡，讓自信起來。

琳瑯滿目的發卡讓林石挑花了眼，帶珍珠的，鑲著水鉆的，著亮片的……不一而足。最后，林石選中了一個蝴蝶造型的發卡。

林石想起肖雪被母親和繼父領走的那天，就戴著一個蝴蝶造型的發卡。

“一定會喜歡。”

林石在心里暗暗想著。

這支發卡有著銀的底座，上面粘著一個紅的蝴蝶，仿佛一副展翅飛的模樣。

林石想象著肖雪戴著發卡的模樣，臉上出了滿足的笑容。

然而，等林石翻看發卡的標簽時，他卻笑不出來了。這個看似不起眼，材質不過是金屬加塑料的發卡，定價竟然是一百零八元！

林石忐忑地拿起發卡，走到店員面前，小聲道：“阿姨，這支發卡能夠便宜點嗎？”

店員頭也沒抬，道：“明碼標價，概不還價。”

林石沒有放棄，哀求道：“阿姨，我只有九十八元，您能賣給我嗎？這個發卡對我來說很重要，我……”

店員沒料到林石真的準備買，原以為對方只是來消遣一下的。

抬頭，看著眼前瘦小的男孩，笑著說：“只有九十八元？賣給你也不是不能，但是你要為我工作一下午，來抵償差價，行嗎？”

聽到只要出力，就能買到發卡，林石高興道：“行，沒有問題。”

跟著，他“嘩啦啦”將方便袋里的鋼镚和紙鈔全部倒了出來，說道：“阿姨您數數，正好是九十八元。”至于多的七錢，林石沒有提。

店員傻眼了，有些不知所措。

看著非主流的店員，卻有一顆溫暖的心，沒有嫌棄林石的錢太零碎，反而認真地數了起來。

片刻后，店員說：“好了，發卡歸你了。”

林石問：“阿姨，我需要做什麼呢？”

店員說：“逗你玩呢，快回去吧，別讓家里人著急了。”

林石的子有些執拗，他堅持道：“不，我一定要為你工作一個下午。要不然，這發卡我不要了！”

“這……”

店員猶豫了片刻，轉從里間取出一袋子的進貨，道：“那行，你把這些飾品分門別類整理好，放到展示柜里。不難，只是要細致一些。”

“行，沒問題。”林石挽起袖子便干。

確實不難，卻很瑣碎。

林石忙活了三個小時，這才整理妥當。

店員很開心，獎勵了他一塊油蛋糕。

林石左手提著蛋糕，右手拿著裝有發卡的盒子，給店員鞠了一躬后，離開了飾品店。

該放學了。

林石來到肖雪回家必須經過的路口，靜靜地等待著。

風里有了秋的氣息，微微吹來，讓林石覺到了一的寒氣。該冬了，南方的冬天總是一如既往的寒冷。林石百無聊賴地踢著地面的石頭，從馬路的左邊一直踢到右邊，又從右邊再踢到左邊。等到林石踢了三個來回時，終于看到放學后的肖雪。

“肖雪！”林石大聲喊著：“這邊，我在這邊。”

肖雪的校服上沾了不泥，半邊臉有些腫，肯定又被鄭鈴玉欺負了。

聽到林石的喊聲，肖雪連忙跑了過去。林石被打暈了，肖雪十分擔心，又不敢逃學，只能扛到放學。

“石頭，你沒事吧？”肖雪關心道：“還疼嗎？”

林石笑了，滿臉的幸福。

“走，”林石揚了揚手上的蛋糕，說：“我們吃蛋糕去！”

跟著，林石拉著肖雪飛快地跑了起來。

兩個年仿佛人群中的蝴蝶，穿過街巷，穿過人海，穿過樓房……來到一廢棄的鐵軌邊。他們大口地著氣，對視一眼，“哈哈”大笑起來。

然后，他們肩并肩坐在鐵軌上，小心翼翼地打開了蛋糕盒子。

蛋糕有些歪了，但不影響吃，林石變戲法一般，從口袋里掏出了兩個叉子，遞給了肖雪，道：“來，嘗嘗。”

肖雪挖了一小塊，塞進里，幸福地閉上了眼。

“真甜。”

“甜吧？”林石道：“都是你的。”

“我們一起吃。”

兩人你一口我一口，很快將并不大的蛋糕分得干干凈凈。

鐵軌旁長滿了雜草，幾乎淹沒了枕木。

林石說：“這是通往松林鎮的鐵路吧。聽大人們說，前幾天這兒還有火車通行，運送著一車又一車的礦產。”

肖雪道：“好懷念松林鎮。”

這時，秋風吹過，吹了肖雪的微黃卷發。

林石拿出發卡盒子，默默打開，道：“喜歡嗎？送給你。”

“蝴蝶發卡！”肖雪了起來，道：“喜歡。”迫不及待地夾在了頭上，被夕暈染金黃的蝴蝶，仿佛展翅飛，涅槃重生。

“好。”

“是嗎？”肖雪道：“我最喜歡蝴蝶了！從茸茸的蟲子，蛻變麗的蝴蝶，需要經歷多磨難，需要鼓足多勇氣啊。可是，當蟲子變蝴蝶的時候，無數人都能欣賞道的麗！”

林石看著興的肖雪，他不忍講出接下來的話，只能盡可能地保持著沉默。

過了許久，太漸漸沉地平線。

肖雪道：“我們回去吧，家里人該擔心了。”

林石坐著，他扭過頭，狠心道：“肖雪，我們就當從來沒有認識過吧。你，明白嗎？”

肖雪愣住了，許久后，了頭上的發卡，道：“所以，這是臨別禮嗎？”

“是。”林石堅決道：“肖雪，是我對不住你！石頭哥哥沒法再保護你了。”

肖雪冷冷地看著林石，轉跑開，邊跑邊說：“誰要你保護！我自己保護自己。”

林石將頭埋進了膝蓋里，喃喃自語道：“對不起……”

那天的夕，在林石的記憶里，紅得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