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姝儀心虛得不敢看裴琰。

裴琰在心里把姜姝儀罰了百遍，可在太醫走后，看著不安張的模樣，看著手腕上纏繞的紗布，終究是什麼都沒說。

姜姝儀卻是沉不住氣，自己認錯了，扣著被衾小聲囁嚅：“臣妾以為陛下不要臣妾了，就想著活下去也沒什麼意思，還不如去找姨娘，沒想到陛下沒有不要臣妾，臣妾錯了，陛下別生氣，怎麼罰都行......”

裴琰看著這副模樣，頭一次后悔把幽起來。

這樣下去不行。

為一國之君，他不可能沒有從急之事，若姜姝儀輒患得患失，要死要活，可怎麼了得。

還是要將人放出去，讓知道自己做什麼去了，就算實在著急，也能去找他，而非無助之下做出不可轉圜的事。

但裴琰又怕姜姝儀這一出去，就又把心撲回裴煜上。

他在傍晚給姜姝儀換藥時，似是無意地提起：“裴煜才過了十歲的生辰。”

姜姝儀正一眨不眨地看著他，聽見這話，疑地歪了歪頭：“陛下提他做什麼？”

裴琰清楚的看見眼中再無之前的種種復雜緒，只有茫然和不在意。

他稍微安心了。

但放姜姝儀出去并不是一件說做就做的事。

雖然前朝局勢并沒有裴琰之前嚇唬姜姝儀的那麼嚴峻，可也是人言可畏，令人煩惱。

那些不滿他對姜姝儀置過輕的言論已經被下，可他若忽然釋放姜姝儀，復尊位，就必然會再次引起更激烈的反對。

裴琰需要有一樁可以載史冊的不世之功。

這樁功績要大到即便他殺幾個反對最激烈的臣子，用以威懾眾人，也不會在朝堂上引起什麼。

而對于君王來說，最大的功績莫過于開疆擴土。

西闐的新帝是個荒無道之人，上位后殘殺手足，親佞遠賢，如今已經是迭起。

裴琰打算趁機攻打西闐，將其充為大淵國土。

這不是一時半會兒就可以功的，他想過帶姜姝儀同去，但那邊氣候冬冷夏熱，大到食住行，小到行軍路上的如廁洗漱，姜姝儀這樣氣都是不了的。

裴琰在又陪伴了姜姝儀一個月后，提起了這件事。

“朕過幾日要駕親征。”

姜姝儀驀地抬頭看他，一癟，裴琰在哭鬧之前搶先開口：“等朕回來就解除你的足，恢復你的位分，你想做什麼都可以。”

姜姝儀微微怔住了。

的神有些欣喜，也有些無措，總是激的。

裴琰有些不放心。

“這段時日就老老實實待在昭宮等朕回來，朕過三日就會送一封書信給你，你也可以寫給朕，有急事就告訴朕留給你的親衛，他們會幫你想辦法，還有，再思念朕也不許鬧自盡，否則朕就再也不疼你了。”

姜姝儀眸微亮地答應了。

裴琰還是怕忘了，讓把自己說的話抄下來，在床頭，每日看一看。

姜姝儀乖巧極了，秉還是熱鬧的，大概是想到終于可以離開樊籠，裴琰說什麼都不犟地聽從。

裴琰在臨行前一晚，把可以命令親衛的令牌給了。

“拿好，若真有急事，到了非要見朕不可的地步，就拿著這令牌命令親衛首領帶你去西北，明白嗎？”

姜姝儀點點頭，接過令牌放床頭的暗格，然后跑回來地抱住了他。

裴琰終于放心了。

*

六月初，裴琰率大軍出征。

西闐本就于之中，得知大軍境時連部署都來不及，裴琰率軍勢如破竹地打下了邊境的兩座城池，西闐新帝畏懼，遣使者求和，愿意繳納歲貢，永世稱臣。

裴琰要的不止是這個。

他含笑對使者道：“若要停戰，西闐只有稱臣這一條路，朕會封你們國君為安樂侯，他依舊可以榮華富貴一輩子。”

西闐新帝有些搖了，反正他的帝位本來就因不穩了，即便大淵退兵，他日后被篡位也是死路一條，還不如投降。

于是七月底，西闐新帝自縛在陣前，向裴琰投降稱臣。

這場戰事結束的比預料中快許多，裴琰回到營帳，準備給姜姝儀寫封書信，卻忽然接到一封京中急報。

裴琰的心臟在那一刻忽然莫名發。

他拆開信報，看清里面稟報的事后，只覺得有腥甜涌至嚨，猛地吐出一口來。

在營中太監的驚呼聲下，裴琰攥了那信紙，抬起頭，發紅的雙眸死死盯著京城方向。

姜姝儀。

他在心中默念了數遍這個名字，終于咽下中腥，下令備快馬回京。

撇下大軍，日夜兼程不眠不休，裴琰七日就回到了京城。

可再快也沒用，姜姝儀已經不等他了。

裴琰抱著姜姝儀的尸，看著悉的面容變得蒼白；看著曾經被他過無數次的脖頸，如今被繩子勒出了深陷的傷口；看著本該來抱自己的手垂在一邊......

他輕的臉頰，期能到溫度，然而卻只是冰涼。

裴琰沒有悲痛絕，甚至沒有落一滴眼淚。

他也不知自己為何會如此，格外的冷靜，思緒清楚。

奏報里已經寫了事的起末，姜婉清因這兩年的遭遇崩潰，發瘋勒死姜姝儀后上吊自盡，但沒有功，被宮人救了回來，還在昏迷。

裴琰知道，姜姝儀的魂靈若還沒走，一定想看他為報仇。

他下令用最好的藥救回姜婉清的命，并為調養好子。

已經秋了，天氣漸涼，但即便如此，尸也不能存放太久。

裴琰命人打造出一副華冰棺，將姜姝儀抱進去躺好。

他每日會來給姜姝儀更換，頭釵，偶爾也會數落。

“怎麼就這麼不聽話。”

“朕給你令牌，是讓你來找朕的，不是讓你找死的。”

“是不是覺得朕會罰你，就干脆再也不見朕？”

“......不罰你了，以后都不會罰你了，也不再關著你，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要朕陪你多久，朕就陪你多久，哪怕你要跟著朕去上朝，朕都應允。”

滿殿宮人瑟瑟發抖，都覺得陛下神志不清了。

裴琰下令殺了一大批人。

裴煜得病的消息能傳昭宮，不止姜婉清一人之力，是有嫉恨姜姝儀的宮妃在推波助瀾，也是侍衛宮人玩忽職守，沒有盡責。

這些人自然要死。

皇宮中流河，人人膽戰心驚。

裴琰還要給姜姝儀追封。

姜姝儀雖然沒討過皇后之位，但裴琰知道，一定是想要的。

至于謚號。

裴琰向來不喜給人封號，那不是賞賜，而是規訓，所以他給嬪妃定封號時多是存了告誡之意。

可謚號若沒有，世人恐怕會猜測他不喜。

裴琰猶豫許久，定了昭僖二字。

他對沒什麼孝，賢，惠，貞......這類的期許，他只希鮮活明，肆意快活。

姜婉清已然太醫被救活過來，子也養的差不多了。

裴琰讓人把帶到姜姝儀的棺前。

姜婉清過來時還存了一期許，覺得陛下救了，又讓太醫給細心診治，是因為姐姐去世，陛下對這張和姐姐有三分相似的臉起了心思。

然而在見到冰棺后，姜婉清涂脂抹的臉從紅潤變得蒼白，驚慌失措地后退了兩步。

若是裴煜，裴琰會說明白了再讓他死，是姜婉清，就什麼都不必了。

他只平靜著冰棺里的人，對親衛扔下兩個字：“凌遲。”

姜婉清意識到什麼，渾發抖，可此時此刻，想尋死都來不及了。

殿的慘聲不絕于耳，裴琰只覺得聒噪，但想想姜姝儀在天之靈看到大仇得報的暢快，也就舒心了不。

直到他忽然想起姜姝儀膽小。

東宮曾經有一次置眼線，那淋淋的尸被姜姝儀看見，嚇得做了幾夜噩夢 ，從此連宮人刑都不敢看。

裴琰立刻呵止了行刑的親衛。

他厭煩地道：“拉出去決了吧。”

等淋淋的人被拖走，裴琰輕輕著姜姝儀的臉，安：“不怕，朕在這兒，你若實在嚇著了，夜里就朕的夢，朕哄你。”

可姜姝儀沒有。

裴琰只當是大仇得報，了無憾，才不必他的夢。

也好。

向來這麼沒良心。

裴琰此時甚至還有心于朝政。

他部署了西闐的善后之事，而后開始和之前的每一日一樣，晨起上朝，下朝就陪著姜姝儀，在邊批折子，與說話。

一開始總是數落，后面仔細想想，他也做了不錯事。

他為什麼要和姜姝儀鬧別扭呢。

明明知道的妹妹非善類，知道對兒子寵溺太過，非但不加以約束指正，反而因為心中翳，想要自食其果，乖乖來朝自己哭求。

為什麼要囚呢。

已經知道了妹妹和兒子的真面目，即便不關起來，也不會再和先前那樣識人不清了，就算再次犯糊涂心，裴琰直接除掉姜婉清和裴煜就是了。

為什麼沒有帶出征呢。

行軍路上再苦，他準備好一切，日夜陪著哄著，也比讓一個人在宮中孤立無援得好。

......

后悔也無用。

裴琰每日對著的，還是那已經冰涼的軀。

帝王痛失妃的事已經滿朝皆知了。

有個新上任的京想投機取巧，假借稟告政務的機會，向裴琰獻，說識得一個可以招魂的士，能讓他見到姜姝儀的魂魄。

裴琰并不信鬼神之說。

但最終，他還是挲著龍椅的扶手，輕輕“嗯”了聲。

萬一呢。

那員找人給他演了出皮影戲。

裴琰氣笑了，但別說，那影子還真與姜姝儀有幾分相似。

他不吝夸贊，看得津津有味，直到那影子開始跪下嚶嚶啜泣，后面表面口伎的人配聲說：“臣妾就此拜別陛下，后會無期。”

裴琰都要自欺欺人了，竟然還讓他后會無期。

裴琰以欺君之罪死了這一窩人。

但從這時起，他忽然燃起了些許期。

若世上真有鬼神呢？

他開始下旨，許以高厚祿，召天下士為姜姝儀復生。

多的是招搖撞騙之人。

裴琰只能當他們是來投狀自首的，一個個殺。

殺得太多，要錢不要命的也不敢來送死了，裴琰干脆讓人去抓。

打聽得哪里有能人異士，尤其是起死回生的士，就把人直接抓來京城。

此舉又鏟除了不騙子。

直到抓到了吳見善。

他名聲遠揚，且品正直，看到裴琰也不卑不。

裴琰問他：“聽說你復生過一個富商？”

吳見善慈眉善目地否認了：“貧道是招搖撞騙的。”

裴琰不信。

他讓人打了吳見善的徒弟一頓，扔到殿里來，吳見善才閉目認了，但又說什麼生死有命，節哀順變。

裴琰一句都不想聽，威脅一個善人可是太簡單了，隨便抓一個人都可以，更別提是他的徒子徒孫，還有那個他親自還的富商。

吳見善最終還是同意了做法復生。

裴琰開始并不想守著，他怕再次失絕，直到親眼看見吳見善無緣無故吐了三次，臉蒼白。

他仿佛看到了姜姝儀復生的希，開始無心朝政，只守著。

說是七七四十九日，在最后一日，吳見善忽然吐了一大口，重重倒在地上。

裴琰立刻去查看姜姝儀，可依舊那麼靜靜地躺著，臉上沒有毫。

他又起了殺戮之心，眉目籠上翳。

直到吳見善喚他。

吳見善竟是快死了，用最后一口氣告訴他，他是帝星，只要執意和姜姝儀相見，就一定會見到，只是不可濫造殺孽，否則到時候救不了姜姝儀不說，還會自難保。

吳見善斷氣后，裴琰的靈臺有一瞬清明之。

他默默地佇立了許久，久到殿眾人匍匐抖，甚至有膽小者嚇暈了過去。

裴琰什麼都沒做，在攆走所有人，靜靜陪了姜姝儀三日后，逐漸冷靜了下來。

他既然開始依托于鬼神，那便要信因果報應，不能再做惡事了。

他放了吳見善的徒子徒孫，并且賞賜金銀，好言安。

他又問那富商：“都說你是善人，你做了什麼，能讓吳見善這樣的老頑固給你復生。”

富商巍巍地跪下：“草民，草民也不知道，平日草民也耍心思賺錢，但有一次災荒，草民看各糧行都漲價，要把百姓活生生死了，一時于心不忍，就賤賣了積蓄的糧食，從那后落了個大善人的名頭，草民頂著這個名頭，真是不行善都不行，所以這麼多年好事越做越多......”

裴琰讓人把富商也送走了。

姜姝儀這輩子沒機會發什麼善心，只怕是沒人來復生了。

裴琰也不想再熬個幾十年了。

什麼帝星，他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

在這之前，裴琰要把國朝安置好，至不能在他死后陷。

他挑選好一位宗室子弟后，把裴煜和裴熠到了姜姝儀棺前。

姜姝儀是因為要去見裴煜才死的，那裴煜自然不能獨活。

可他怎能親手斬殺兩人的脈呢，萬一姜姝儀怪他怎麼辦。

所以裴琰設計，讓裴熠殺了裴煜，而后裴熠伏誅。

什麼事都了結了。

裴琰在立下太子的當夜，飲下鴆酒，躺了那個冰棺中。

真冷。

他抱住姜姝儀，試圖為取暖。

恍惚間，裴琰仿佛覺在自己懷中拱來拱去，而后委屈地哼了聲：“陛下終于想起來陪臣妾了呀。”

他勾笑了笑。

是啊，來陪你了。

永遠都不會分開了。

(前世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