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完藥,宋硯又給小犬纏紗布,溫聲問:“妹妹是誰家的孩子?”
“我撿的。跟我一樣,沒有爹,沒有娘了。”
小犬握著牛碗卻不知道喝,王初翠坐過來,幫著給換裳,催促道:“喝吧,好孩子,還有許多呢。喝完了一會兒再吃些飯,你得久了,一下不能吃太多,過兩日姥姥給你做許多許多好吃的。”
“妹妹……”
“妹妹正喝著呢。”柳箏回把手裏端著的牛展示給他看,他沒什麽反應,宋硯搖了搖頭。柳箏笑著補充了一句:“我在給喂呢。”
小娃娃還太小了,恐怕剛斷沒多久,柳箏本想拿勺子給喂的,喂不進去,就只能拿筷子一點一點給蘸著喝。沒幾下就出舌來吮了,柳箏看得心得不得了。
大夫給那小娃娃看完診,馮策吩咐人把藥熬上,親自把大夫送出了門。宋硯給小犬理好了傷口,王初翠也給他換上了幹淨服。這服還都是臨時去蔡家借的,小虎年紀比小犬大,子壯許多,蔡嫂翻好半天才翻出幾件小虎小時候的服來,但大多都偏薄了些,沒辦法就把團團的襖子找了兩件出來。
“讓倆孩子今晚都跟我睡吧,哎,天可憐見,真是……”王初翠一個勁地搖頭嘆氣,過會兒抹了淚,“怎麽孩子的命都這麽苦。”
柳箏跟宋硯安半晌,王初翠收拾了緒,匆匆吃完飯就過去照料小犬和小娃娃了。
宋硯吃著飯,猶豫著問:“我是不是給你和姥姥添了麻煩……”
“嗯?”柳箏正盛了碗湯捧著喝,“一家人提什麽麻煩不麻煩?”
“我本可以帶他們去哪個別院給旁人安置的,但下意識就帶回這了。小犬實在很可憐。”
“能幫一分就幫一分,我跟姥姥很樂意做善事的。”柳箏握了握他的手,“好好吃飯,別胡思想了。”
翌日宋硯走得比往常還要早些,以至于柳箏一點都沒發覺。等睡醒起來,太已快完全冒出來了。今天總算不下雪了。
一把門打開,王初翠也恰從對面客房出來了,手裏還牽著已被洗淨了臉的小犬。經過一夜不冷不的安睡,小犬臉比昨晚好了不知多,連說話時的氣力都足了。
“另一個已經退燒了,真沒見過這麽乖的孩子,發熱了都不哭不鬧的,給什麽吃什麽,剛剛才吃了半碗牛進去。不論怎樣,至能活了。”王初翠一臉慨。
小犬臉上出了笑。
柳箏了小犬的頭,和姥姥一起帶他吃早食。
早食是熬得稀的小米粥,配上炸得脆的春卷和腌制流油的鹹鴨蛋吃正好。
吃著飯,柳箏提起昨晚想說卻忘了說的話:“阿墨好像不知道,雲姨很喜歡兔子。”
"兔子?"
“嗯,太姑姥姥說的,雲姨小時候就養兔子,就是兔子太能生了,生得一茬一茬的,養不下,後來才不怎麽喜歡了的。但用的東西、穿的服上,還是很加兔子紋案。”
“哦對,阿墨屬兔子。所以……所以呢?”
“……好像確實代表不了什麽。但我總覺得阿墨知道了能開心點。”
“會不會更傷心也難說。”
“好歹知道喜歡什麽了,雲姨如今和小孩子似的,投其所好,相起來大概要簡單很多。”
“那就試試吧,你打算養兔子?可別養多啊,兔子太能生了。”
“就養一只,一只總生不了吧?”
“行行行,依你的,都依你的。來,小犬,嘗嘗這個,薺菜包子。”王初翠把拿了只包子遞到小犬手上,“慢點吃。”
小犬吃了兩口,小聲問:“阿叔呢?”
“他忙公事去了,你想他了?”
“不,不是。”小犬又吃了兩口,“我以後會報答你們的。”
王初翠不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吃完飯和柳箏一起收拾東西,商量著要不要多做點兔子紋樣的荷包鞋等。聊著聊著,忽然覺冷風一陣一陣地往裏吹進來了,柳箏趕去正堂關門,卻發現剛才還坐在這捧碗喝水的小犬不見了。
柳箏各屋找了一通沒找到,立刻出門去找,果然看見小犬正扶著牆往巷外走。王初翠跟著趕追上,見他又凍得臉通紅了,心疼地抱起來:“好孩子,你這是要去哪兒啊?”
“回家……”
“你家裏沒人了,你一個小娃娃,就算回去了又怎麽生活?何況你這樣,哪裏找得到家在哪。你阿叔既把你們帶回來了,定會對你們負責的,安心在這住下,乖。”王初翠哄著他,帶他回去了。
別說有宋硯在了,就是沒宋硯,們家也養得起他們的。王初翠很樂意收養孩子,平時就會想,若的阿冬當年也被好人家收養了就好了。
“你們養,養妹妹,我是個瞎子,養了沒用。”
柳箏牽住了小犬沒傷著的那只手:“你救了一個小妹妹,你知道嗎?如果沒有你,早就凍死了。雖然現在小得連話都不會說,但等長大了,會知道自己有個世上最好的哥哥。眼睛看不見,未必不能治。退一萬步而言,即便真的治不好,你也可以學會很多事,聽過說書嗎?有的大俠生來看不見,也能練就一好功夫,保護許多人。你若願意,也可以的,你阿叔的功夫很好,我也會一點。若不願意,也可以學點別的,譬如行醫。”
“我比難養……”
“不難養,我們都很喜歡你。蛋黃也很喜歡。”進了屋,柳箏關上門,去客房把窩在炕床上睡懶覺的蛋黃抱出來,塞到了小犬懷裏,“它很親人的,。”
小犬小心翼翼地了兩下,蛋黃呼嚕嚕起來。
小犬臉上再次出現了笑意。
各州各縣的災賑濟況有所好轉,朝廷總算能稍微口氣了,可這口氣還沒放下去,又被兩道邊關通報攪散了。
一則是阿古拉親自帶兵從遼天河打過來了,二則是被關押運送進京的楚王竟逃了,恐怕不日也要傳出謀反的消息來。
京中登時大,還未穩定住局勢,聖上病惡化,已口不能言,目不能視了。
朝中勢嚴峻,雖然柳箏了解的不多,但從宋硯愈發匆忙的行力也能出一二。
忙碌的同時,宋硯心有憂慮,每日臨走前都要代他們許多事,諸如能不出門就不出門,要買什麽、找什麽,都吩咐給旁人去辦,要是有面生的人進來搭話,萬不要理會。
柳箏聽了笑道:“你把我當三歲小孩兒了啊?”
宋硯正抱著那日撿回來的小娃娃拿湯匙給喂羊喝,作小心又仔細:“就聽我的吧,你和姥姥都心善,心善易被人騙。”
柳箏去牽小娃娃的手,小娃娃不喝了,對撲閃著大眼睛笑。宋硯跟著也笑。
柳箏對小娃娃扮鬼臉,問宋硯:“是不是該給起個名字了?整天跟著小犬妹妹,總覺怪怪的。還有小犬也該有個大名,蛋黃都有呢。”
“的名字,我已想好了,柳見梧,見梧,戲藻嘉魚樂,棲梧見飛。好聽嗎?”
“好聽,那小名就嘉魚?”
嘉魚又笑了。
“小犬本就有姓,只是他父母心太狠,沒糧吃,故意把他丟下了。他們沒死,馮策找到了他們,但我想不管怎麽救濟,再讓小犬回去,小犬在那個家裏也過不上好日子的。他有四個哥哥,名字分別取的平安富貴,只有他小犬。”
“問問小犬怎樣想吧,他想姓什麽、什麽,由他自己來定。”
晚上吃完飯,被問到想要什麽大名的時候,小犬揪著擺,糾結很久:“我,我想跟阿叔姓。”
宋硯語氣平淡地否了:“我的姓不好,換一個吧。”
小犬想問為什麽不好,但最終沒問。宋硯問他姓柳好不好,他再次猶豫:“其實,小犬就好的,我很習慣了。”
“做小名可以,但我們還是希你有個認真取的大名。”宋硯無奈地解釋,“我自己都不喜歡姓宋,所以不想你跟我姓。宋氏宗族很不好。”
柳箏心裏想,其實柳家宗族也都不是什麽好東西,不過那都不重要了,在心裏柳就是娘的姓。
“那我想好了,不要姓。不過我想要個更好一點的名字。”小犬對宋硯道,“阿叔可以幫我取嗎?像妹妹那樣的,帶詩的。”
“嗯……你有什麽喜歡的嗎?喜歡的事。”
“我喜歡夏天。”
宋硯想了片刻:“暑雨池上歇,衍漾菰清。衍清好不好?”
“不如調換一下呢?清衍?”柳箏提議。
“好。”小犬立刻應下了,回味著念了一遍,“清衍……暑雨池上,池上……”
“池上歇。衍漾菰清。”
“暑雨池上歇,衍漾菰清。”清衍笑道,“我記住了,聽著就很幹淨。”
宋硯了他的頭。
下了值,章鶴匆匆回到章府,立刻趕往書房,把葛康了過去。沒一會兒葛康出來,去了後院將顧萱迎進了書房。
顧萱放下食盒,解下披風給下人掛好,坐下瞥了眼章鶴:“有什麽話不能直說,還要把我到這來。”
章鶴示意葛康把其餘人都遣散,待屋只有他們夫妻二人,章鶴才頹然地嘆了口氣。
顧萱面容嚴肅些許:“劉炳抓了你的把柄?”
“他讓人去了趟吳江縣,明擺著去查柳箏了。這個柳箏,實在荒唐!柳大興竟是殺的!顧觀當年是替掩了下來,但紙終究是保不住火的,何況這火是有心人放的?”
“哼,這事我早知道了。所以你想怎麽辦?繼續找,問要不要認親?”
“我瘋了才這麽幹!”
書房裏沒燒地龍,冷得。顧萱給自己倒了杯茶潤嗓,細細呷了兩口。看了眼燭下章鶴深深的眼眸:“你想要我做什麽?”
章鶴笑了笑:“夫人……”
“說得明白些。別弄得像當年那樣,說話總留半句讓人猜,猜到最後沒猜到自己還落了個種在外頭。”
章鶴苦笑兩聲:“既是從前落下的錯因,如今結了惡果,自然是要了結掉。”
顧萱抿,擱下杯盞,直視他:“你想殺了?……”
“這事我不好直接出手,夫人也不能。得借把刀來。至于借哪把,我已吩咐人去辦了,但外借的刀使著總人難以放心,還得勞煩夫人多費費心。”
顧萱盯視著章鶴的眼睛,不過片刻就敗下陣來。同床共枕十餘載,這人的狠程度總能一次次突破的想象。
無用的話說了也沒意義,既已是夫妻,便是同載一船了,沒有逃不逃的選擇,只能為共同的利益當共犯。
“邊還有個宋硯在呢,你借的刀若太鈍了,那抵得過他這把利劍?屆時再被他順藤瓜往上查,他能放過你?”
“他如今便能放過我了?”章鶴了一把臉,“也好,敗也罷,撕破臉是早晚的事。柳箏不能留,宋硯也不能。上了賭桌,不付出點代價就想下來?沒那麽好的事。韃靼打過來了,朝政一鍋粥,宋硯先前在都督府是正四品的都督僉事,到關鍵的時候,他的父親和幾個叔伯勢必要上戰場,他能不去?他既要去,還能帶著個人在邊?他能不能順利下來,還難說。”
顧萱不再多勸:“那你說吧,到底想怎麽做?”
幾日後的夜裏,順天府的府衙大牢突然冒出沖天火,隔日便有消息傳出,先前被判絞刑的齊花間畏罪而亡了。
宋硯這些日子以來頭一回在天黑之前回到了家。
快要過年了,不管外頭怎麽樣,王初翠都開心得很,今年家裏添了不人口呢,人多熱鬧啊!往年只有和箏箏兩個人,還總要對付些麻煩的家夥,過得又冷清又無趣。
戲藻嘉魚樂,棲梧見飛。唐代蘇颋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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