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念調整好面部表，故作地垂著頸兒，半屈下，細著聲氣：“婢子見過大王。”

對面沒有回音，江念拿不準他在想什麼，只是一味不作聲，膝蓋屈著難，有些撐不住，不遠還立著好些人，可謂是又煎熬又難堪，頭皮跟炸油似的。

終于，男人抬了抬手，江念這才緩緩直起。

呼延吉將目落到人耳尖上的一捻紅，慢慢的，那帶著溫度的紅延展到了耳后，滋蔓到頸脖。

“有話？”男人問道。

江念握著掃帚的手了，咽了咽，抬起頭來：“我……我心里一直念著……”

江念一張，連稱謂都沒顧上，在君王面前，毫無尊卑地稱起“我”來。

那聲音漸漸弱了下去，終是沒有吐完整，因為男人的眉頭蹙著，眼中甚至著暗的嫌棄和戲謔。

江念心里沉了又沉，帶著無法言說的委屈和郁涼，可這份委屈和郁涼沒有依撐，無發泄，于是這難耐的緒便加了倍數。

“誰給你畫的臉？”男人好看的形抿一條剛毅的直線。

江念睜瞪著眼，不明所以：“怎……怎麼了？”

呼延吉閉目緩了一會兒，再次看向：“回去的時候，低著頭，莫讓人看見。”

說罷擺了擺手，在江念看來，那作盡是嫌棄和不耐，見他這般隨意打發自己，也沒臉再待，咬著，一陣風似的扭跑了。

一路上，又氣又罵，呼延吉你個蠻子，你個小花子，懂什麼，活該你一直鰥著。江念這會兒也沒心思用飯，且早已過了飯點，于是不顧不管地徑直跑回下人院里。

推開門，一頭撲倒在床上，就那麼把頭悶在被子里，雙手揪著衾被，放聲哭了起來，直把那素的被子洇出一大片漬，過了好一會兒，泣聲止住，人才慢慢撐起子，在床沿呆坐。

從他的眼里看到了嫌棄，他在嫌棄，雖然他盡力遮掩，可還是被捕捉到了，最后一點尊嚴被徹底擊碎。

江念像是一個被縱容慣了的孩子，從小有求必得，最近接連幾次嘗到不如意的滋味。

人拖著步子走到妝臺前，坐下，抬起眼。

明烈的穿過窗欞，照得滿屋亮堂。鏡中的人雙眼逐漸瞪大，“啪——”的一下撐住妝臺，前傾，一張臉恨不能到鏡面上。

鏡子里那個面如泥，眼周斑駁，臉脖分明的人是？怎麼會這樣？

人想起什麼，快速打開屜，取出脂盒，打開蓋子定目一看，最后一力氣也沒了。

在的認知里，脂應當是白的或是淡的，可……這個盒子里的脂卻是烏沉如土！人連連跌腳，忘了，這是夷越，人們偏深，脂自然是按人們原本的調配。

再次看向鏡子里的人，一張臉跟糊了泥似的，眼周被淚水洗過，又是一圈白，下面淌著泥石流般的淚痕，簡直慘不忍睹。

回想起早上那會兒，還連著讓阿月給搽了三層，臉上的眉在泥黃香的覆蓋下，如同失了養分，枯黃雜，活一個剛剛修煉形的黃眉怪。

天爺麼！剛才就頂著這麼一張臉？！

江念將臉埋在雙手間，哼哼唧唧悔得不行，本想簡單妝扮一下讓他眼前一亮，結果卻是眼前一黑。

如此一來讓本就沒有底的心，更加沒了底氣。

彼邊，不遠的宮侍們暗自驚詫，怎的大王一見這個梁國就走不道？上次是這樣，這次又是，也不知兩人說的什麼，那人最后居然連禮也未施，就那麼掉頭跑開了，這若放在任何人上，君王面前失儀都是大罪。

偏他們的王沒有半分氣惱。

尤其是大宮婢木雅，從未見大王的腳步這樣輕快過，連說話的腔調都明朗了幾分。

他們的王，明明很年輕，可整個人總帶著幾分沉抑，讓人忘記他不過是一個將將二十歲的年輕男子，然而，同那梁會了一面后，行止間似是有了幾分年輕兒郎該有的淘氣。

能在宮中當值之人，都不是蠢人，于是木雅留了一個心，決定以后待梁客氣些，不論怎樣，結怨不如結緣，結仇不如結黨。

呼延吉進殿，侍婢上前為他更除外，除去一瑯軒飾，再將男人結好的發披散開，只在淺栗微鬈的長發中挑出一綹，編一小，側放于前。

殿鋪著打磨得潔如鏡的磚石，映照著日，有些地方鋪著彩富的厚毯，毯上繡著獨特的花紋。

因殿穹頂高深，所以墻面上的主窗口開得既高且大，皆是以稀貴的琉璃罩著，窗下影錯，如同漾著水波，只有幾面活絡的小窗覆著同調的絹紗。

窗灑進殿，攀爬上寬大華貴的躺椅上，椅上墊著錦繡墊，明明是在室，卻能聽到的水聲。

西殿的正殿十分闊大深幽，這還只是外室，再往里才是寢，只是不知用于安歇的寢又是何種模樣。

呼延吉除去指上的戒環，擱于宮婢高舉的托盤里，只著一月白的直綴錦紗袍，穿過外堂，往里走去，路過四白玉石的壯圓柱，折過步子，往左邊的岔口行去，水聲變得清晰。

眼前出現一方極大的浴池，周邊的地磚和墻壁皆是青、白玉石鋪，池水碧清，冒著煙氣。

此池的浴水引用附近天然的溫泉水。

木雅領著兩個二等侍婢，手舉托盤進了沐室，一個托盤上疊放著干凈的，一個托盤上放著酒，還有一個托盤上放著細果品，三人行到浴池邊，將托盤擱于玉石案。

然后依次序退了出去。

輕薄氤氳的霧氣中，男人褪去外衫，修長的個兒，寬整的肩背，勁實的隨著作拉出分明的線條。

不是那種強壯鼓脹的板，實卻不顯得獷，像是被歲月打磨過的玉石，而有力。皮泛著淡淡的澤，像是涂了一層薄薄的，著幾分慵懶。

男人手臂的微微隆起，腰窄而結實，像是被束住的弓，隨時準備釋放驚人的張力，讓人難以招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