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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02章 夜刃洗墨辨忠

  太興十年，三月，丙子。

  大雨。

  兗州高平郡，夜未盡。

  程昱坐在馬背上，頭腰直，面容嚴肅。

  在他側左右，跟著三百曹軍中領兵卒，抵達劉氏塢堡之前。

  偶爾閃過的電，照耀在塢堡譙樓懸著的『東海世澤』匾額上，使得那四個字，就像是蟲蛇扭，又像是跡蔓延。  𝕊𝕥𝕠5️⃣5️⃣.𝕔𝕠𝕞讓您輕鬆閱讀最新小說

  程昱一行，已經引起了塢堡之中值守的劉氏家丁的警覺，一陣嘈雜慌。

  塢堡門裡滲出的火，也顯得略有惶急。

  大雨之中，天地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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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烏雲翻滾，不見星。

  程昱等人若不是寒雨砸落在鐵甲之上簇簇有聲，怕不是宛如亡魂惡鬼一般……

  或許也相差不多。

  程昱默然看了片刻，便是擺擺手，『上去門！』

  曹沒有問他可不可以做，程昱他也沒有問應該怎麼做。

  有些事，可以分的很清楚，比如鬍子和頭髮。

  長在上面的是頭髮，可以出來給人看的，是頭髮。長在下面的是鬍子，也同樣可以出來給人看的是鬍子。

  至於不方便出來給人看的……

  就自然不好說了。

  但是如果說兩鬢之，頭髮和鬍子匯的地方，究竟哪一是頭髮，哪一才算鬍子？

  或許只有那雙手才能決定。;

  向上梳攏的，不是頭髮也是頭髮，向下垂落的，不是鬍子也是鬍子。

  就像是當下的程昱，他不想要殺人，也要殺人。

  曹派他出來，不是讓他來鄉野訪談，近生活的，而是要他來說服這些人的。

  理說服。

  因為講道理的話，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誰都有理。

  但是理上的說服就不一樣了，可以在比較短的時間，有比較強的說服效果。

  不過很顯然，劉氏塢堡之的士族鄉紳，顯然不願意給程昱說服的機會，他們表示天黑了，雨太大了，地太了，風太強了云云，反正不能走出國門……哦，家門，也不會和程昱見面。

  『破門！』

  程昱再次下令。

  兵卒也沒有二話，便是按照程昱的要求進行執行。;

  山東，最重要的品質，就是執行。

  只要願意執行，並且努力執行，就是好吏，好兵卒，好屬下，好百姓。

  不管是風，還是雨，抑或是什麼其他的時候，只要執行。

  程昱接到命令的時候，不問這些人是不是無辜，也不會詢問說需不需要審核複查，因為他知道他就是來做這個事的，而不是裝出一副笑臉來下鄉三問。

  當然，他也是來給劉氏這些鄉紳土著，親自送一點土特產的……

  來自於前線的土特產，鮮和死亡。

  塢堡之的人試圖用門閂來拒絕程昱的土特產，但是程昱帶來的手下已經習慣了這種拉扯的方式，他們很練的制式環首刀門。卡住門閂，然後再由二十人合抱攻城槌撞擊，一般也只需要兩三回合，塢堡就不得不開門營業。;

  劉氏族長披深執燭火走出了廳堂，卻見到程昱玄甲未卸，雨水順著盔甲落，在黑夜之中宛如滴，心中意識到事不妙，但是還是搶先說道：『程將軍夜叩柴扉，莫非要效張湯治巫蠱？』

  程昱抖了抖長髯上沾染的雨水，『本月初三，貴府三輛牛車過父道。車痕印深三寸，非運鐵不至如此，可是私藏兵甲？』

  劉氏族長連聲否認，一鍵三連耍得飛起。

  程昱也不廢話，便是下令讓手下搜查。

  如狼似虎的曹軍兵卒衝進了庭院，盔甲閃爍著寒，刀槍帶著腥。

  劉氏族長扭扭上來，試圖要給程昱塞點東西，『程將軍，一點小意思……不敬意，不……』

  程昱冷眼看著，卻往後退了一步，『拿下！』

  護衛衝上來，將劉氏族長按在了前院中。;

  『我的兒啊……』劉氏族老赤足奔出，手中《荀子》簡冊散落泥水之中，『我……我劉氏一族，一直以來詩書傳家……將軍！將軍啊，可知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

  老者鬚髮賁張，『如今將軍登門，倒行逆施，違悖天下之民乎？！』

  程昱看了看那老者，冷笑了一聲，卻懶得多言。

  不多時，有兵卒前來稟報，神多有猶豫，『啟稟將軍……沒找到……』

  程昱眉眼一跳，然後看向兵卒。

  兵卒有些為難，但是依舊錶示沒有找到所謂的兵甲。

  那劉氏老者出了一些得意的笑。

  程昱也是笑了笑，旋即取了小刀，將原本寫在木牘上，查無實據的字眼削掉，然後補上了『私藏盔甲三百』的字樣……;

  『將軍！』兵卒瞪圓了眼，『這哪裡來的兵甲？』

  程昱將木牘重新拍回到了兵卒上，『不都是在你們上穿著麼？劉氏！私藏兵甲，意圖謀逆，實為大逆！』

  『冤枉！冤枉啊！』

  『這是栽贓，這是栽贓！』

  『程賊，你不得好死！』

  『天打雷劈……』

  『轟隆隆！』

  驚雷落下，大雨滂沱。

  程昱緩緩的從屋檐迴廊之下，走到了前院之中，站在了大雨里，仰著天空。

  眾人都有些愕然，不明就裡的看著程昱。

  程昱仰著頭，看著天。

  天上落下的雨水打在他的臉上，上。;

  忽然又是一道閃電在天空之中劃過，然後春雷滾，轟鳴遠去。

  程昱緩緩的低下了頭，俯視著劉氏等人，『如何？既然天不某死，死的便是你們了……』

  程昱的聲音，冰冷的在雨聲當中傳遞出來，『依律，滿門抄斬！當即行刑！』

  ……

  ……

  有一些士族鄉紳確實是和驃騎軍進行了聯繫，但是也有很多是被的沉默者，或者說是曹和斐潛之間的旁觀者。

  這些傢伙原本的計劃，是覺得『天子年年換，世家萬萬年』，但是很顯然，他們的計劃落空了。

  曹並不會給他們悠閒的在牆頭看戲的機會，而是將刀槍對準了這些士族鄉紳。

  荀彧得到了程昱在河到兗州一帶大開殺戒的消息，便是急急的從潁川趕到了前線的曹軍大營，找到了曹……;

  荀彧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需要平復一下自己的心。

  這一路來，他看到數趟運糧車隊，都是從兗州之地而來，而那些運糧車隊之中，有不是淋漓，那道之上，新舊的蜿蜒著，仿佛是地上新出現的傷口，又像是什麼東西在割裂著大地。

  荀彧見到曹的時候，曹並沒有穿著冠冕，綸巾之下，是略有些花白的頭髮。

  『文若來了？』曹語氣平淡，『昨日仲德送來兗州糧冊，比原先預估，還要多了三……』

  荀彧的手在袖子裡面微微發，低下頭低聲說道：『明公可知這多出來的三糧草……是，是仲德屠滅了七姓換來的？劉氏塢堡之中，九十七口，老皆制為糜……聽聞還是中山靖王之後……』

  『中山靖王？』曹哈哈笑笑，『怎麼這麼多中山靖王？』;

  『明公！』荀彧低聲說道，『此事已在潁川傳得沸沸揚揚，大殿之中更是群臣議論！』

  『議論什麼？』曹微微揚起下，問道。

  荀彧遲疑了一下，但是依舊還是從袖子裡面掏出了一卷絹布，呈現給曹。

  曹藐了荀彧一眼，然後抖了抖絹布，展了開來，看了幾眼之後便是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寫得不錯，不錯！你聽聽……「昔我祖考，篳路啟始。子產之圃，不越繩尺」，嘖嘖……這是在罵我啊，哈哈，還有……「詩禮傳卅世，桑麻蔭九閭」，妙啊，妙啊，還有這個「子誦麟經於槐下，老嫗織素縑於棘庭」，然後就是「賊持律令，如持斧鉞，青簡為燼，黃口灰」，呦呦……還有這個「白虹貫日，黑眚蔽辰，回之瓢，忽罪櫝。原憲之牖，竟作刑窗，皇天崩坼，后土膻腥。稚子握斷筆而詰天，尚書雲罪疑惟輕。老父抱殘牘而叩地，論語曰如得其」……不錯，不錯！』;

  曹邊看邊笑，到了最後似乎連眼淚都笑出來了，便是手微微拭，然後將絹布丟在了桌案上，『天子可有言？』

  荀彧沉默了一會兒，微微搖頭，『未曾有言。』

  『未有言？』曹有些驚訝，旋即又笑了起來，『啊呀，天子長大了啊……』

  『明公……』荀彧又是說道，『可是這……終究是患……』

  荀彧原本也清楚曹會手，而且在某種程度上也默許了這件事，但是荀彧沒想到的是程昱這把刀實在是太犀利的，一刀砍下就是鮮淋漓，而且不分青紅皂白，可以說是一路殺一路抄家，一路送糧草一路制鋪，簡直是一條龍服務……

  荀彧原本默許的時候，是認為殺幾個，類似於殺儆猴，結果沒想到不是殺，連猴子都一起宰殺了！

  而且眼看著約約有從兗州殺到豫州來的跡象，他便是急急前來尋找曹。;

  荀彧明白曹舉起屠刀的無奈，可是荀彧又覺得那些無辜者不應該死。

  這種矛盾的心理，使得荀彧很為難。

  關鍵是程昱不僅是抄家，還將這些人都做了脯糜……

  多有些不太人道。

  『明公，』荀彧低下頭，藏在袖子裡面的手深深的掐掌心，『子曰，「不教而殺謂之」……今日仲德殺戮，太過了些……至免老之責，止炮烙之刑……』

  荀彧的意思，自然就是緩一緩。

  這和他一貫以來的妥協習慣相關……

  作為曹氏政治集團裡面的重要核心人，荀彧可以說是從曹最開始起家，就一直深度參與其中，並且直至到了歷史上曹後期，依舊備高度影響力的人。他試圖在漢末的政治權利漩渦當中保持清醒，想要以清流之姿涉濁世，持經學之道馭霸，但是實際上，他只能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政治妥協當中，嬗變為殉道式的圖騰。;

  潁川荀氏，與其地方士族鄉紳，是有一定的聯繫的，所以荀彧必然就會陷『漢室忠臣』與『門閥代表』的兩難境地，他現在來勸說曹，就像是他在歷史上既輔佐曹稱王稱霸，又試圖保全皇室尊嚴一樣的矛盾。

  荀彧並不是無能之輩，他早年舉族投曹，而不是像大多數士族子弟一樣押寶二袁，就足以證明他的眼比一般的士族子弟要更強，而且他將潁川士族打包和曹氏軍事集團深度捆綁，也是試圖將經學士族轉化為實權世家，也算是在漢末士族門閥轉型當中的功案例。

  荀彧在多次公開場合，將曹的部曲屬下，包裝為漢初開過的將領謀士，其實也是在給曹營造理論上的依據，暴出其用儒家禮法為曹氏代漢鋪路的深層機。可是真等到曹開始手了，荀彧又表示了反對……

  當然，或許荀彧在歷史上反對曹稱王，也並非是單純維護漢室，而是預見如果曹那一套真正推行起來，那麼原本漢末的士族門閥也就徹底淪為軍功集團附庸。他最後的死亡方式充滿喻，或許也是他想要用死來保全最後的面。;

  荀彧從始至終，都在試圖用仁德來包裝霸權，試圖用春秋的『經義』來約束曹『權柄』的擴張，但是實際上本不可行，雖然有『清雅有威儀』的政治形象，但是因為其核心並不堅定，左右搖擺也導致後世對他的評價也是兩極分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