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伯府，西院主屋。

四個丫鬟白著小臉站在一，瞧著年紀都不大。

許是知曉伯府已經被林軍團團包圍，這會兒們滿臉惶恐，坐立難安。

最詭異的是，安伯夫人自從進屋后一直坐在梳妝鏡前，連作都不曾換過一個，令們越發害怕。

安伯夫人在看鏡中的自己。

已經記不得，自己有多久沒照過鏡子了。

鏡中之人頭頂霜白，兩頰凹陷，眼下烏青，眼神呆滯，這樣一個刻薄、丑陋、蒼老的人，竟是......

“安媽——”

安伯夫人嘶啞著聲音開口，可剛喚出聲，又意識到不對勁，止了聲。

自嘲一笑，面悲涼，轉頭去問小丫鬟，“老爺離府多久了？”

四個小丫鬟中有一個稍年長的，聞言小心翼翼應道：“回......回夫人，估著有一個時辰了。”

“一個時辰......”

安伯夫人喃喃重復了聲。

都過去這般久了，宮中都無人來傳喚，可見老爺和江潯已能夠應對。

不需要了......

安伯夫人這般想著，終于撐著梳妝臺站起來。

丫鬟見狀急忙上前來攙扶，安伯夫人卻搖了搖頭，“我累了，要歇歇。”

擺手推開丫鬟，腳步虛浮地往房中走去。

四個丫鬟在后亦步亦趨。

安伯夫人回蹙眉道：“不必跟著。”

小丫鬟們有些張，著手解釋道：“夫人，是老爺要奴婢們寸步不離跟著您，奴婢們也是聽命行事。”

安伯夫人瞥了眼們，不知想到了什麼，忽然快步上前打開房門。

院外之人聽到靜，立刻回頭查看，正是被留下的南風。

安伯夫人見狀，將房門關上，又自顧自轉朝里走去，任由那四個丫鬟跟著。

一臥房，迎面撲來一濃郁檀香。

原來屋還設有一個致的神龕，上面供奉著一個牌位，祭的不是旁人，正是“子江潯”。

四個丫鬟看到這一幕，嚇得面發白，齊齊打了個激靈。

安伯夫人走上前去，十分稔地取香點香，又將祭品仔細擺正，而后站在神龕前念念有詞。

小丫鬟們當真是嚇到了，因為在們眼里，江潯爺明明還活得好好的。

安伯夫人的語沒有持續太久，抬眸，定定著神龕的黃牌位，再次流下了眼淚。

下一刻，便見手踮腳，將牌位取了下來，而后.......扔進了放有黃紙、手抄經文的銅盆里。

呼——

火折子燃起，被安伯夫人扔進了銅盆里。

“夫......夫人？”

小丫鬟們戰戰兢兢，不知安伯夫人究竟在干什麼。

安伯夫人不曾應答，蹲下去，看到牌位被火舌吞沒，而后燃燒，最后消弭殆盡。

這是一塊十多年都不曾愈合的傷疤，偶爾疼痛，偶爾麻，但大多數時候都是鮮淋漓的。

曾妄想從江潯上得到解，于是利用他的愧疚、心和正直，一次次發泄自己的悔恨與自責。

在自欺欺人，而傷疤是誠實的，它越來越深，直至嵌骨。

方才老爺離去時，曾說: 讓老爺帶江潯回來見。

可怎麼可能還有臉見江潯呢？

那般說，不過是給老爺一顆定心丸，他安心離去罷了。

早就該死。

十年前那場高熱要了潯兒的魂，也要了的命。

這般想著，安伯夫人緩緩起，忽然抬腳，將銅盆踹向床榻。

鏗鏘——

火從盆里躥了出來，纏上床幔錦被，瞬間燃起大火，嚇得四個丫鬟尖出聲。

安伯夫人擋在們前，厲聲道：“走！都走！”

本能驅使之下，四個丫鬟什麼也顧不得了，齊齊朝外奔去。

安伯夫人回頭看了眼，幾乎忍不住要走火之中，可想到院外還有個南風，只好轉離去。

院外，南風聽得聲響，急忙跑來查看，看到窗火躍，不由面大變！

他飛奔上前，一把扯開房門，迎著滾滾濃煙，便見四個丫鬟和安伯夫人已經狼狽地跑了出來。

南風見狀心頭猛地一松，疾言道：“夫人，您沒事吧？”

安伯夫人搖了搖頭，里只念叨著：“快救火！”

事況急，南風急忙轉奔向角落的太平缸，那里蓄了滿滿一缸的水。

而那四個丫鬟死里逃生，此時瑟瑟發抖坐在地上，哭著抱了一團。

一時之間，無人看顧安伯夫人。

怔怔站在院中，看著火舌攀上偏房，吞沒了潯兒曾住過的地方，眼淚一顆顆地往下掉，卻沒有毫猶豫，決然轉離去。

本赴火而死，卻怕南風進來救，若連南風也被燒死，便是下地獄也不足以贖罪了。

沒有害死這些丫鬟，沒有害死南風，沒有害死江潯，只一個人帶著罪孽消失，便是如今所求了。

今日巫蠱之事，即便是被人陷害利用，但到底冒犯了獻懷太子，只怕老爺和江潯未必能全而退。

若死的消息傳到宮中，想必圣上看在已赴死的份上，會放他們歸家的.......

如今，只有一憂。

潯兒......會不會不愿見呢？畢竟是這樣一個卑劣又自私的母親。

安伯夫人奔走在府中小道上，跑得這樣快，一想到或許能見到的潯兒，竟滿腔迫不及待。

這幾乎是這十年來，最松快的一刻了。

幻想過無數次一了百了，甚至早早就想好了赴死之地。

就在前院，潯兒藏的假山旁，是一池湖。

要去潯兒躲過的地方坐坐，和潯兒說說話，而后就可以從容躍湖中，真的去找潯兒了。

救火還得從池湖中取水，如此一來，府中之人還能很快就發現的尸。

這樣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將死贖罪的消息傳宮中了。

.......

此時，安伯府外。

“藺老，這不過是晚輩的猜測，但到底人命大過天，晚輩想著，也只有藺老您能讓林軍開這個口子了。”

沈嘉歲策馬跟在一輛馬車旁，此時頭上戴著帷帽，正沖車窗恭敬開口。

馬車的車簾掀起，出一張面容溫和的臉，正是藺老藺晚亭。

原來，沈嘉歲方才折返安伯府，仔細查看過后，發現伯府確實已被林軍團團包圍。

憂心安伯夫人的安危，卻沒有立場上前去問那些林軍，思前想后，想到了藺老上。

是個干脆的，索解了馬車的馬，一路朝藺府疾馳而去。

結果行到半路，眼前一晃，好似看到了跟在安伯旁的那個小廝。

沈嘉歲對這個小廝還是很有印象的，他方才在伯府門口哭著喊老爺，可比伯府那些狗頭親戚有有義得多。

方才這小廝突然駕車走了，倒不曾多想，如今回頭想想，他此番折返，不會是搬到救兵了吧？

安伯府能有什麼救兵？不就是藺老嗎？

沈嘉歲想到此，急忙調頭追上馬車，結果當真是天遂人愿，馬車里坐著的正是藺老，還有另一個中年男子，說是藺老的侄子。

于是沈嘉歲又跟著馬車回到了安伯府，這會兒正開口呢，忽見馬車的藺老驟然正，沉聲道：

“壞了！沈姑娘，只怕真被你猜對了！”

沈嘉歲聞言心頭一跳，扭頭看去，只見安伯府中一道火躥起，照亮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