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頂轎被擡至府衙前,圍觀的人群頓時竊竊私語地議論起轎中人份。
“是不是扶縣主到了?”
衆人話音未落,知府大人卻是親自從府衙裏迎了出來,誠惶誠恐地躬著湊到了轎邊。至于與轎中人說了什麽,在場卻是沒有一個人聽得見。
下一刻,知府退開兩步,擺了擺手吩咐差役道,“大人不宜面,還不快給大人的轎輦開道。”
衆人恍然大悟。
原來這就是那位傳聞中從汴京來的、連扶縣主都一頭的大人……
人群中,江淼似有所,一路目送著那頂轎被擡進府衙,看著轎中人走到堂側已經豎起的屏風後。
可惜隔著前排攢的人頭,便是連那位大人的一頭發都沒能瞧見。
“又來了!又來了兩頂轎子!”
隨著兩頂轎子一前一後在府衙門外落下,人群裏的嚷聲再次此起彼伏。
後頭那頂轎子的轎簾被率先掀開,一素淡妝的蘇妙漪走下轎,又匆匆走到第一頂轎子前,喚了一聲,“義母。”
衆人見了這一幕只覺得稀奇。
縣主上堂這樣大的事,偌大一個容府,竟只有蘇妙漪這個義陪同。更何況,縣主這樁醜聞被鬧到人盡皆知,也有知微堂的功勞……縣主心中竟也沒半點芥?
正當他們百思不得其解時,轎簾被掀開,被整個臨安城非議了幾日幾夜的扶縣主終于在衆人眼前了面。
然而這一面,卻府衙外原本興熱鬧的人群倏然安靜了下來。
扶縣主今日穿了一墨藍的褙子配三澗,不僅衫上毫無紋飾,就連頭頂的盤髻上也只簪了一朵點翠穿珠花。
穿得素樸,臉上更是不見丁點脂。深的領將的臉襯得更加蒼白,就連眼角眉梢的皺紋都清晰可見,鬢邊更有幾縷微白的發格格不,儼然一副不堪重負、短短幾日就衰頹了數年的模樣……
一時間,竟無人能將眼前這個憔悴的婦人與傳聞中那個叔嫂□□、荒狠辣的扶縣主聯想到一起。
莫名的,府衙還未開堂,衆人竟已微妙地生出了一心虛。
在一片雀無聲中,蘇妙漪攙著扶縣主緩步朝府衙走去。
察覺到扶縣主的手在自己胳膊上微微收,蘇妙漪反手握了的手腕,用只有們二人能聽到的音量安道,“沒事的。這已經是一個非常好的開始……”
胳膊上的力道逐漸松開。
二人走到堂上,知府見了縣主這幅模樣也是微微一驚,忍不住朝一旁的傅舟吩咐道,“為縣主搬把椅子來……”
只是話一出口,他又反應過來這不合規矩,于是目不自覺瞥向屏風後的端王。
還不等端王發話,扶縣主卻是啞著嗓音,率先出聲了,“不必如此。今日堂上沒有什麽縣主,只有苦主和人犯。知府大人,升堂吧。”
聞言,知府略微放心了些,轉坐回主座,正拍了一下驚堂木。
堂下兩邊的衙役們齊聲喚著“威武”,接著,那擊鼓鳴冤的老媼便被帶了上來。
那老媼一瞧見扶縣主,便撲通一聲跪下,直朝撲了過來,張口便嚎,“縣主!縣主你好狠的心啊……奴婢從前好歹也跟了您那麽多年,您竟也要趕盡殺絕……您和二爺的事,當真不是奴婢說出去的啊縣主!!”
蘇妙漪眉心一蹙,第一時間上前,將扶縣主擋在了後,那老媼的手便不依不饒、死死抓住了的,怎麽也掙不開。
堂上撕心裂肺的哭嚎聲傳出府衙外,頓時又引得一片唏噓聲,方才縣主亮相時的那點凄愴氛圍然無存。
蘇妙漪暗自咬牙,一面攔下了後按捺不住的扶縣主,一面轉向堂上的知府,“大人,民不懂臨安府的規矩,可在我們縣城裏,若有人在公堂上哭鬧,那是要先挨上十板的!”
此話一出,還不等兩側的衙役沖上來,那攀著蘇妙漪的老媼便嚇得一下松了手,哭嚷聲也戛然而止。
知府拍了兩下驚堂木,“堂下何人,姓甚名誰,報上名來。”
老媼這才眼淚,諾諾道,“老婦姓尤,名壽。十年前在容府做活,是縣主院子裏的使婆子,後來,後來因無意中撞破縣主和容二爺的,被縣主發賣了出去……前日夜裏出門時,老婦便被幾個蒙面的黑人堵在街巷裏,他們說我的說了不該說的話,所以只能送我下去見閻王……”
說到這兒,尤壽又渾抖起來,聲音裏也帶了哭腔,“大人!老婦這麽多年從不與人結怨,唯一得罪過的人就只有縣主和容二爺……可他們二人的事,當真不是老婦傳出去的……老婦冤枉啊……”
知府終于拍了拍驚堂木,呵止了,“若再哭嚷,十板都了。”
尤壽這才了肩,悶不吭聲地低下了頭。
知府又轉向扶縣主,“縣主,這尤壽你可識得?”
縣主冷冷地掃了尤壽一眼,頷首,“曾是我院中的使婆子。十年前,因盜我院子裏的財,才被我發賣了。”
蘇妙漪從袖中掏出一紙供狀,呈遞給知府,“大人,這是尤壽當年親自按押的供狀。”
知府接過供狀看了一眼,“尤壽,這供狀上可是寫得清清楚楚,你被發賣出府的緣由。你怎麽說?”
尤壽垂著頭,轉了轉眼,又屈道,“大人明鑒,那是縣主著我按的手印……我撞破了和容二爺的私,若不肯在這份供狀上按押,怕是連容府的門都出不去,當日便被打死了……像我們這些為奴為婢的,命如草芥,主子想要我們的命,就像碾死一只螞蟻,我們只能打落牙齒和吞哪……”
這話說得悲戚,府衙外圍觀的百姓們也似是被到痛,紛紛應和。
“是啊,縣主要發賣個下人,總不可能直接說這人撞破了我的醜事,我必不能留……那定是隨便找個理由敷衍過去!”
“盜財這個理由就夠敷衍的了……百試不爽!”
淩長風和江淼站在的人群裏,相視一眼,臉都有些難看。
眼見勢不對,蘇妙漪驀地轉看向知府大人,“大人,民有幾句話想問問這尤婆子。”
知府不聲地往屏風後看了一眼,擺擺手,便是允準了。
蘇妙漪走到尤壽跟前,“一碼事歸一碼事,既然當年盜的事你不認,那我們便先來論論前日發生的事。你方才說,你是前日夜裏出門的時候,被蒙面的黑人堵在了街巷中?”
“是!”
似乎早就料到蘇妙漪要問什麽,尤壽從善如流地答道,“那些人雖蒙著面,可其中一人掉落了容氏的信。這才被我認出是容氏的人……”
“誰說我要問你這些了?”
蘇妙漪輕飄飄的一句話,便尤壽從懷中掏信的作僵住,“我要問的是,深更半夜,你為何出門?”
尤壽噎了噎,卻還是答得十分順暢,“主家小姐忽然想吃玉川樓的點心,廚房的人都懶得,便使喚我去跑。”
“那是在哪條街巷被黑人堵了?”
“……朱巷。”
“幾個黑人?”
“好像有三四個……”
“三四個壯漢,若真要手殺一個老婦人,竟也能你逃了?”
尤壽神一僵,“我,我一邊人一邊跑到主街上去了,他們不敢追過來,我這才逃過一劫……”
“所以是他們太廢了,跑得不如你快,才沒能在你跑到主街上之前,把你攔下來,堵住你的?”
尤壽一時啞然,正絞盡腦想著要如何回答時,蘇妙漪卻主替轉圜了。
“或許有這麽一種可能。你剛走進朱巷,在巷頭,而那些黑人出現在巷尾。你警惕高,遠遠地一看見他們,就轉往外跑。朱巷從頭至尾,約莫就是從這兒到衙門外。這樣的距離,你若跑得快些,黑人的確有可能追不上,如此才能說得通。”
尤壽登時喜出外,連聲應道,“對對對,當時就是這樣!我跑得及時,他們連我的一頭發都沒著……”
“然後呢?你躲去哪兒了?”
“我,我不敢再在街上逗留,就趕回府了。第二天天亮了,才趁人多來了衙門報案……”
“哦。”
蘇妙漪拉長了音調,角一掀,笑著俯,朝尤壽攤開手,“現在,你可以把容氏的信給我了。”
“……”
尤壽如同一個傀儡般,愣愣地從袖中掏出一枚容氏令牌,放到蘇妙漪掌心。
蘇妙漪垂眼,挲著那掌心那容氏令牌,“如你所說,你在巷頭,黑人在巷尾,從你發現他們到逃出朱巷,沒有一一毫的集,而且你之後也未曾返回過朱巷……那這黑人上的令牌,又是怎麽落到你手裏了呢?”
府衙倏然一靜。
接著,府衙外的人群便轟然發出一陣恍然大悟的喧鬧聲——
“是啊,黑人都沒追上,那這令牌是怎麽拿到的?”
“要是真能拿到令牌,估計早就死在朱巷,還能逃出來麽?”
“問得好啊!”
公堂上,尤壽渾一震,驀地睜大了眼,驚惶地瞪向蘇妙漪,“……是我記錯了!那些黑人追上我了,我拼死掙紮才逃出來,掙紮的時候我從他們上拽下了這塊令牌……”
尤壽手想拽回令牌,蘇妙漪卻後退兩步,撲了個空,“那就回到前面的問題,三個黑人圍攻,你是如何逃的?拼死掙紮是吧,那上或多或都會有些,可我看著你,似乎毫發無損……”
尤壽了方寸,臉漲得通紅,剛要說什麽,卻又被蘇妙漪打斷。
“知府大人,依我看,不如當堂傳個仵作,來為劉婆子驗傷……我聽說衙門的仵作,不僅能看出人上的傷是何所致,更能從力道裏辨認出男、年紀,要是有手印,甚至還能辨認出兇犯的高。若能詳細到這個程度,我們也好在容府自查一番……”
眼看著知府似有所,擡手要拍驚堂木,尤婆子愈發慌了神。
想起雇主吩咐過的話,一咬牙,又哭嚷了起來,“大人!老婦笨拙舌,哪裏能辯得過這位伶牙俐齒的小娘子?!老婦辨不清楚,便不告了!!”
話音剛落,府衙外又是一片嘩然。
知府的臉瞬間黑了,重重地拍了兩下驚堂木,瞪著堂下的尤婆子,“不告了?擊鼓鳴冤的是你,當堂撤訴的也是你!尤壽,你把我們臨安府的衙門當什麽?!”
尤壽子一抖,在地上連連叩首,“老婦不告縣主殺人,老婦要告發的,是縣主與容二爺的私通之罪!”
前日夜裏,朱巷。
披鬥篷的雇主將一張銀票到尤壽手中,囑咐道,“所謂殺人滅口,不過就是個引子。一旦在堂上出破綻了,不必糾纏,立刻改口,告發容雲暮和扶縣主的便是。”
尤壽謹記著雇主的吩咐,一邊磕著頭,一邊將準備好的說辭盡數吐出,“縣主是何等份,若有意殺人滅口,必不會留下把柄……”
“如此晃眼的一枚令牌,還不把柄?”
蘇妙漪嗤笑一聲。
尤壽置若罔聞,自顧自地嚷道,“就算老婦拿出證據,們也有的是法子倒打一耙,反過來說老婦誣告……可通的罪名便不一樣了!縣主和容二爺的,有一個他們無論如何也抹不去的罪證!”
驀地直起,一雙渾濁的眼驟然閃過亮,就好像有了什麽撐腰似的,轉瞬間底氣都充足了,聲音裏也多了幾分鏗鏘有力,響徹府衙——
“容府的二公子容奚,便是他們二人的生子!”
劉婆子說完這話,第一時間便去打量蘇妙漪和扶縣主的反應,想要從們臉上看到慌張、無助和狼狽,就像之前被從容府發賣時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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