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妙漪挑挑眉，還沒顧得上分辨這話裏有幾分真幾分假，就聽得樓上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

轉頭朝樓梯口去，本以為是通傳的下人回來了，誰料映眼簾的卻是一抹群青影。

“……小妙漪？”

竟是裘恕親自走下樓，快步朝蘇妙漪迎了過來，看上去十分驚喜。

蘇妙漪好似被利刺被紮了一下，驀地往後退了幾步，面上的憎厭難以遮掩。淩長風察覺出什麽，上前一步，擋住了裘恕。

其實也無需他阻擋，在對上蘇妙漪眼神的那一刻，裘恕就僵在了原地，臉上的笑意也微微斂去。

在淩長風後緩了片刻，蘇妙漪很快調整好了緒，勉強下了鋒芒畢的敵意，重新擡眼看向裘恕，口吻生疏而客氣，“裘老板，晚輩能踏進這松風苑，已是三生有幸，又何德何能，勞駕您親自下樓迎接？”

裘恕默然片刻，還是笑了，就好像不曾察覺的敵意，不過再開口時，稱呼卻變了。

“蘇老板。當年那個想隨裘某經商的小姑娘，如今果然出落獨當一面的書鋪東家了。”

裘恕的目在蘇妙漪的臉上停留了好一會兒，方才移開視線，看向一旁怒目而視的淩長風。

“許久不見，淩賢侄。”

裘恕神自若，沉聲喚道。

那神態，那語氣，任誰也看不出他會是侵吞淩家家産、將淩長風逐出家門的罪魁禍首！

“別這麽假惺惺地我！”

淩長風不像蘇妙漪，他的字典裏從來沒有虛與委蛇。可落在裘恕眼裏，他這幅模樣卻只像個張牙舞爪、毫無殺傷力的。

裘恕轉向蘇妙漪，看著那張與虞汀蘭有六七分相像的面孔，他的神又和不，“你們二人來松風苑，所為何事？”

蘇妙漪環視了一圈四周，似笑非笑，“就在這說麽？裘老板就不能請我們上樓喝盞茶？”

此話一出，裘家的下人們紛紛看過來，臉上帶著些不忿和輕視。樓上是什麽人，那都是騎鶴館的富商巨賈！豈是他們想見就見的？！

裘恕也沉默了，似乎在思量什麽。

見狀，蘇妙漪笑得愈發粲然，“還是裘老板疑神疑鬼、做賊心虛，生怕我們兩個說出什麽不該說的，攪黃您的生意？”

一旁的下人有些按捺不住了，剛想走過來，卻被裘恕擺擺手揮退。

“隨我來吧。”

裘恕丟下這麽一句，便轉往樓上走。

蘇妙漪和淩長風相視一眼，隨其後，走上了二樓。

二樓騎鶴館的一衆行首在裘恕下樓後，心思便都不在擊鞠場上了，暗自揣測樓下來的究竟是哪位貴客，能讓這位裘大老板如此匆忙地離席。

聽著腳步聲傳來，行首們終是沒忍住，紛紛起，端出客套而得的笑，迎接走上來的“貴客”——

然而跟在裘恕後的卻是兩個年輕人，兩個空有相貌、穿著平平的年輕人。

衆人瞠目結舌。

“裘兄，這二位是……”

裘恕側，讓所有人都能看清蘇妙漪，“這位是臨安知微堂的蘇老板。”

蘇妙漪上前行禮，“晚輩蘇妙漪，見過各位前輩。”

話音既落，衆人的神愈發錯愕。他們面面相覷，語調都變得格外意味深長，“臨安知微堂啊，這倒是久仰大名……”

蘇妙漪直起，做出一副訝異的表，明知故問道，“知微堂不過是間本小利微的書肆，哪裏有什麽名聲，能讓各位前輩久仰。”

有個發須皆白的老翁出聲道，“去歲，聖上可是賜了知微堂一幅對聯。如此聖恩，汴京城都傳遍了，我們又豈會不知？”

話雖這麽說，可在場衆人心裏卻門兒清。從汴京賜到臨安的一封賜對聯，還不足以讓騎鶴館留意什麽知微堂，真正讓他們對“知微堂”三個字上心的，是那則傳遍天下的慈莊新聞！

自然，在這個松風苑裏，還沒人會不識眼地提起這一茬。

介紹完了蘇妙漪，便到淩長風。

“這位是……”

裘恕頓住。

生怕他會搬出淩家爺的份辱自己，淩長風搶先道，“我就是個尋常刻工，今日是跟著我們東家來的。”

“……”

二樓靜了片刻。

蘇妙漪是不久前才進的汴京，辛管事喚大小姐的時候，騎鶴館的行首們已經來了松風苑，所以對裘恕和蘇妙漪的關系并不知，還只當蘇妙漪是螳臂當車、遲早被碾死的那個“螳螂”。

一個“螳螂”，一個連“螳螂”都不如，裘恕竟讓這二人進了松風苑，還特意帶到他們面前……這是要做什麽？

就在行首們一頭霧水、不著頭腦時，蘇妙漪說出了來意，“聽說今日騎鶴館的諸位前輩在松風苑打馬球、贏彩頭，所以晚輩特意前來，想為諸位助助興，這馬球賽更彩些。”

此話一出，行首們來了些神，“怎麽說？”

“我帶來了一位馬球高手。”

說著，蘇妙漪將後的淩長風拉了出來，往前一推，“他可是臨安城馬球場上以一敵十的常勝將軍！”

淩長風：“……”

猝不及防被推到前面，淩長風忽然有種不大好的預，不過這種時候，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拆蘇妙漪的臺，當即配合地朝諸位行首拱手作揖，“正是在下。”

“聽說各位前輩與裘老板在這馬球場打擂，卻一勝難求。這一邊倒的球賽，有何意趣？今日我便將我們臨安城技藝最高超的球王借各位前輩一用，替諸位討個好彩頭！”

盡管不蘇妙漪的來意，可出于對和裘恕的好奇，也出于想贏一局的勝負心，行首們都雙眼一亮，頻頻點頭，對蘇妙漪的主意口稱贊。

然而是他們答應還不夠。

蘇妙漪轉向裘恕，笑意盈盈，“想必裘老板不會介意吧？”

裘恕挲著食指上的玉扳指，神淡淡，“可。”

“裘老板果然寬宏大度。”

敷衍地恭維了裘恕一句，蘇妙漪便親自送淩長風去樓下，走到無人，才低聲音，飛快地吐出一句，“你方才說的話若是自吹自擂，你就死定了。”

淩長風打了個寒，臉訕訕地，“我都許久沒打馬球了，技藝生疏了也是正常吧……”

蘇妙漪柳眉一豎，剛一擡手，淩長風就將自己的壑清劍塞到了手裏，隨後長一邁，敏捷地躥了出去。

恰好下人牽了匹馬過來，淩長風一手拽住韁繩，縱一躍，姿態瀟灑地翻上馬，擡手將藍頭巾往額間一系，接過下人遞來的月仗。

他高坐馬上，扭頭看向蘇妙漪，臉上的那點惶恐不安盡數褪去，笑得有些惡劣，“嚇唬你的！放心，小爺就算幾年不月仗，上去照樣能把他們打得人仰馬翻！”

青年意氣風發的面孔，明亮熱烈的眼眸，就如同天上懸著那灼灼驕，竟蘇妙漪一時有些心目眩，不敢直視。

“蘇妙漪，瞧好了！”

淩長風狂妄而囂張地發了話，“看我怎麽替你砸了裘恕的場子！”

語畢，他手腕一轉，輕輕巧巧地將那月杖在空中揮了幾圈，韁繩一扯，策馬朝場上馳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