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

轎車穿過園林, 向山下駛去。

前排兩邊都是壯漢保鏢，倪薇安安靜靜窩在後座, 因為沒有手機, 只能放空大腦看窗。

發生了這麽多事，渾疲倦，但繃著的神經卻令睡臥不寧, 窗外的景逐漸變得悉，轎車開雙閃停到西湖別苑公館門口，孫姨提前做了準備, 見車停下，立即去接應。

回來得匆忙，那些行李本沒帶，也沒什麽可搬運的。

孫姨看得出狀態不對，于是邊攬著的肩邊聲寬。

走到鐵柵欄前, 倪薇想了想, 還是轉去找崔文林。

這頭崔文林剛要上車關門, 倪薇湊上前, 音量由高到低：“崔叔叔，我沒有手機，很多東西都落在那裏……”

其實想問謝懷雋大概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但話落到邊，只能變得拐彎抹角，即使不確定崔文林是否知。

崔文林緩聲說：“你放心，落在那裏的東西我們都會給你帶回來, 今天太晚, 明天我會幫你買副新的手機，好聯系謝總。”

倪薇愣了愣, 言又止：“哦、好……”

“等謝總回來，一定會第一時間找你，這你不必擔心。”崔文林又給打了一劑強心針。

倪薇無話可說，也約覺到不對勁，面頰微微發熱：“好的，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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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過得太糟糕，泡完熱水澡穿上綿的睡，勉強讓的心稍微好一些。

但沒有電子産品，一個人躺在偌大的臥室裏，還是放大了孤獨。

倪薇吃了兩顆褪黑素糖，閉上雙眼側躺在床上，呼吸逐漸清淺，意識也慢慢放松。

大腦仍舊在活躍運轉，夢見小時候父母健在，剛來謝家的場景，謝景山會抱著單手畫國畫，告訴“薇”字怎麽寫；謝西霖欺負，嚴溪也會第一時間攔著，呵斥他作為哥哥怎麽可以把掉地上的東西給吃；謝宛樺也并非只護謝西霖，永遠都會把最好吃的那部分留給，帶買新，親親的臉，慨怎麽沒有生一個像這樣可的兒。

以‘被包圍著長大’來形容，似乎再切不過，哪怕命運不公，也有個溫暖的家庭可棲息。十二歲月經初，謝宛樺特意買了各類衛生巾，任挑選，告訴孩子該怎麽清理衛生，還說這是健康的象征，已經備生小babe的能力。

那時切會到，來自非親生母親的關懷與照顧，謝爺爺很好，嚴也很好，阿姨待更如親生。

只是隨著時間推移，這份“”也變得不再純粹了，又或者說，是長大人後，難免與他們有思想上的紛爭與撞。

學純藝考上一所還不錯的院，出來借謝家的勢開畫展，每天游走在各類派對宴會維系名流關系，再嫁給欽定的未婚夫，一生順風順水優渥富足——

謝宛樺為描繪出這樣的景，甚至打包票承諾：倘若謝西霖做錯事，也一定會站在這裏。

不是不相信謝宛樺，也由衷慨，這真是一份貴婦名媛最優配置的人生安排。

雖然一眼到頭，可這種人生，平淡也幸福。

只是不願而已，不願沉溺于旁人的虛與委蛇，不願和不喜歡的人結婚，想搞設計、想見識更多風景、想再自由兩年。

但其實，沒有多大的志向抱負，也闖不出什麽大名堂，和普通人一樣，一邊沉溺游戲安心躺平，一邊又獲得世俗意義的功，于是反複做仰臥起坐，糾結于每一個分叉點，運氣好時順心得意，運氣差時就甘心調劑。

比之普通家庭的普通人，的“不願”“調劑”，其實已經算是厚待，就連那份“名媛人生”，也是一部分人的心之所向，沒有瞧不起，只是不喜歡。

僅僅因為不喜歡，且窺探到另一種更向往的人生，才不由自主地反抗、打破，甚至偏航、背道而馳。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

睡意惺忪中，倪薇覺自己好像被人摟在懷裏，耳畔脖頸都是呼吸的溽熱。

低聲溢出單音，皺眉慢慢睜開眼，知到後方溫實的膛，原本還于混沌狀態的大腦，立即清明了不。

倪薇轉過去看他，對上謝懷雋漆黑幽深的雙眼，勾住他的脖頸嗚咽了下：“你回來了……”

夢裏的事都是真實發生過的，本來醒過來時，倪薇就有種悵然若失的覺，切抱到謝懷雋，一時沒忍住，直接嚎啕大哭起來。

現在是淩晨三點半，從燕城回到新城，從喬松園折返回公館，謝懷雋基本就沒闔眼過，本打算抱著倪薇睡一宿，白天醒了再好好說道說道，不曾想剛摟住倪薇，小姑娘就自己醒過來哭。

一定沒怎麽睡好，對喬松園發生的事耿耿于懷，才會這麽敏，一就醒。

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說夢見爺爺阿姨謝西霖，很懷念那個時候，即使那時的謝西霖最討人厭；還說真的不想嫁給謝西霖，討厭這種欽定好的人生，就好像爺爺阿姨養就是為了有個順心稱意的小媳婦。

好想被人純粹地著，即使需要付出代價；寧願謝家一開始就沒接手……諸如此類的等等言論，倪薇越哭越上頭，越上頭越口不擇言。

再然後，又說自己就是個矯鬼，明明毫無緣關系，當著謝家的寄生蟲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還奢求那麽多；沒有能力幹不什麽大事業，又做著不切實際的自由夢。

倪薇說得口幹舌燥，雙眼紅腫得睜不開，一個勁兒打哭嗝。

謝懷雋給足了耐心，從始至終都沒，也沒開過燈，就這樣一下又一下順的背，告訴他在聽。

倪薇還想說點什麽，但輸出太多，大腦已經于缺氧狀態，有些呼吸不過來。

黑暗裏，謝懷雋理了理鬢邊的發，輕嘆口氣：“開燈我給你倒杯水。”

倪薇抿，聲音很啞：“……不想喝。”

謝懷雋沒強求，嗯了下：“要聽聽我的想法嗎？”

習慣了漆黑，倪薇能看見他濃墨幽深的面龐廓，也能稍微對上他平和的、總是注目的視線。

這道，偶爾會難以承，但絕大多數時候，都是心甘願且樂于沐浴其中。

倪薇眼睫低垂，很輕微地點頭，小聲問：“你是怎麽平安回來的。”

謝懷雋笑了下，沒有揶揄腦大開的槍林彈雨，很配合地說：“有保鏢為我保駕護航。”

倪薇吸吸鼻子，能聽出其中的不對勁，但心稍緩，沒有破：“哦。”

“先說說我的私心，倪薇。我很謝他們收養你，因為這樣我和你才有之後的事，即便在你徹底依仗謝家前，你就已經和他們有著不可分的聯系。”

“我并不會質疑命運聯系我們的緣分，但如果你十歲時選擇的并不是謝家，我和你之間的關系，恐怕還需要花上幾年，甚至是幾十年才能達。”

“所以你不要說，寧願一開始時他們就沒有接手你這樣的話，不過如果有時機，或許帶著記憶的我，會在那個時候去主收留你。”

謝懷雋平靜的話語，構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平行世界，倪薇不自覺陷其中，真切地去想了下，甚至産生了更怪異的想法：如果謝懷雋真要收養，那他會以什麽份收養？哥哥、爸爸？

……後者不可能，十一歲時，他才二十歲。

倪薇為這種可恥的腦到害臊。

“但是沒有時機，不是嗎？”謝懷雋垂眼淡道，“不要假設你沒走過的路，也不要回顧過去的問題，當下就是最好的選擇，即使你會因此痛苦、難過，況且你那時還小，能為你做決定的是大人，不是你。”

倪薇低聲囁嚅：“我知道，我也就是隨便說說……”

謝懷雋頷首：“我知道，但是我希你向我保證。”

倪薇不解：“保證什麽？”

保證不再說這種話，還是保證不要因為這種事痛苦。

謝懷雋按著的手，目沉沉：“保證你沒錯。”

倪薇還是不明白：“……什麽？”

“你沒錯。”他重複，“和我說一遍，你沒錯，你沒有問題。”

倪薇沉默了下：“我沒錯，我沒有問題。”

謝懷雋輕笑：“乖孩子，很棒。”

他總是在床上這麽說。

倪薇耳朵更紅了，沒說話。

夜漆黑，像這樣不開燈聊天，他基本就沒說過什麽正經話，當然……很多時候，他都喜歡開著燈，邊吃邊說下流話。

“你是什麽時候開始糾結這些，告訴我。”

謝懷雋打斷了蔓延的想法。

握手知對方的溫度，倪薇有種掌掌、心連心、謝懷雋能讀懂心所想的覺。

不能再想這種事了，真的。倪薇心搖頭。

沉默太久，謝懷雋低頭靠近，低聲輕喚：“倪薇。”

他突然近，倪薇能更加清明地看見他的眉眼，那裏是猶如淵海的深邃。

倪薇心跳了一拍，甕聲甕氣：“不知道，應該是他們第一次打趣要把我嫁給謝西霖，也不對，好早好小的時候，就被這麽調侃過了，反正我覺我不喜歡他的時候，我就開始懷疑人生了。”

謝懷雋點頭，借窗外傾瀉的月，以目描摹：“那如果我告訴你，其實他們是你的，你相信嗎？”

他拋出一個觀點前，總會耐心而尊重地提前過問的想法，不論是什麽時候。

倪薇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適時地停頓三秒鐘，謝懷雋也意會：“你可以不回答我，我繼續向你說明，想聽嗎？”

倪薇用指頭摳了摳他的虎口：“嗯。”

“好。”謝懷雋攥的手又稍微松開，低沉磁的聲線如鋼琴重音般悅耳，“你和我說過，他們對你從來沒有要求，覺得你能完九年義務教育、上個看起來還不錯的大學，再嫁給謝西霖就好，對嗎？”

這些并不是剛才說過的話，而是更早于現在，還是線上不知X92是謝懷雋的時候。

倪薇面頰更熱了，悶聲埋怨：“你記得還清楚。”

謝懷雋：“你說過的話，我都會記得。”

“是，那你記得沒錯。”倪薇嘟囔。

“嗯，那我繼續說。”

“這就是他們自認為你的方式，他們覺得你是孩子，沒必要有事業，即使從事工作，也只需保持面，嫁給謝西霖可以讓你們彼此間的聯系更親近，他們信奉親上加親，也泥古不化地認為你願意接這一切，和你所說的一樣，這份帶著不純粹、不幹淨，甚至是把想法強加于你。”

謝懷雋輕呵口氣，擡手輕的面頰：“你想的沒錯，倪薇，但是他們是你的，是嗎？”

倪薇沉默一息，想應聲，謝懷雋又一低頭。

“你承認他們你，但是也可以不接這種。”

“倪薇，沒有人告訴過你的事，我現在告訴你。”

他說得格外鄭重其事，那只握的手，有在流淌，由腔輕的出的聲音，也切切實實通過掌心傳導給。

“其實你沒必要誇大‘’在生命裏的分量，尤其是別人的，這太不穩定、也容易被收回，你本不備主導地位，所以會因此傷、難過，即便它同時能讓你擁有正向反饋的緒。”

“跳出這種沒意義的糾結，你能完全擁有的是自己的，所以要自己、不委屈自己、只自己，明白嗎？”

依舊是商量的語氣，可他說的話，卻實在令人意外。

這是倪薇從未想過的，關于不的角度。

他并非在化他人的，而是告訴。

——其實本可以不需要。

這太哲學，倪薇很深思慮過這種事，但謝懷雋總能把複雜的事掰開了碎了地引導。

那他呢？

他需不需要的，他也是這樣只自己的嗎？

倪薇腦海裏不浮現出這種問題，因為太神，都沒發現自己說出口。

謝懷雋“嗯”了聲，語氣平緩淡然：“我你，不負責任地說，或許比自己還要更。”

“因為我選擇了承擔你的負面後果，會患得患失、會嫉妒、會焦慮、會張、會憤怒。”

“這是我心甘願，是我深思慮，是我冷靜過的結果。”

你永遠優先于本我，我的道德，我的，我的沖，皆因你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