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邵適時抵住酒壺,沒讓酒水溢出杯盞,勾道:“看來長公主這場鴻門宴并未事先知會你。”
他慨地說:“紀公公,前程堪憂啊。”
紀芳還發懵呢,什麼鴻門宴?正要再問,就聽程慕寧徐徐道:“原來是這樣。”
往下兩個臺階,道:“侯爺宅心仁厚,可仁心不可代律法,倘若誣陷朝廷命不加以嚴懲,來日人人效仿又該如何?”
“公主所言極是!”
許敬卿來不及制止武德侯,只能任由他急匆匆地說:“私下里輕輕揭過也就罷,可今日既然擺在明面上了,這麼多新科進士,總要做個表率。”
程慕寧點頭,思忖道:“那便依律置?革去他進士頭銜,杖責三十逐出京去,此生不得再考場。”
“好好好!”武德侯拊掌,道:“如此甚好。”
兩人一唱一和,事的發展令人猝不及防,許敬卿在旁閉了閉眼,而姜覃則面錯愕,眼看公主是要真格的,他步上前道:“公主——”
正此時,一直沉默的杜藺宜忽然拳頭,“公主又如何斷定鄙人所表是為誣告?”
武德侯剛想要嗆聲,程慕寧已經開口問:“空口無憑,怎麼不算誣告?”
“證據就在隴州!”杜藺宜道:“當年朝廷下放的賑災糧被高價倒賣,以至于買不起糧食的災民被迫賣田淪為流民,朝廷若是派人去查,就能發現當年幾個災縣一半的農田都在達顯貴手里!”
武德侯趕忙搶話,“災年賣田實屬正常,本侯管天管地,難道還要管窮苦百姓賣不賣田?簡直貽笑大方!”
“那坑殺百姓也算正常?”杜藺宜沉聲質問,“幾個縣數萬的流民,你們生怕收不了場,便將那些告到縣衙的流民引進山里就地坑殺,那麼多條命,一夜之間全埋進了土里!這樣大的陣仗怎麼可能不留痕跡,無非是仗著隴州偏遠無人問津,真要敞開了查,有什麼查不到?!不過也是,武德侯敢如此妄為,自然是斷定了不會有人查。”
杜藺宜說話間青筋暴起,語氣變得嘲弄,“地方從縣令到知州,上下員沆瀣一氣,誰敢查武德侯的爛賬?京中權貴更是結黨營私,就連圣上——”
“放肆!”姜覃臉一變,當即將他呵住。
“讓他說。”程慕寧垂目看他,語氣平靜,“就連圣上怎麼樣,你是想說圣上有意袒護武德侯?杜藺宜,話可要想清楚再說,各司辦事自有章程,地方的案子由地方審,審不了的移京師,經三司會審再有疑議,方能上報朝廷,像你這般直訴前,才是壞了規矩。”
“那敢問公主,若從地方到京師都求訴無門,又當如何?”杜藺宜仰頭直面幾步之遙的人,瞳仁里仿佛迸出了火星子。
可那火星子好像燒不著程慕寧,施施然問:“你遞過狀紙?既然如此——”
往下掃了眼,“大理寺趙大人可在?”
各地州縣若有復審案件必先遞往大理寺,如今的大理寺卿趙宗正,席間左顧右盼,不見此人影,半響卻出來了另一人,“下司職大理寺,位從四品卿,我司所斷之案皆由我匯總遞刑部,我記得杜公子所訴這一宗,早出了大理寺。”
是姜瀾云,姜覃的長子。
“原來是小姜大人。”程慕寧看向他,語氣略顯稔。
姜瀾云與沈文芥同窗多年,因此與程慕寧也有幾分,只是他三年多前自請去了地方歷練,回京時程慕寧已經離京兩年,不知道如今的大理寺卿是他也正常,但趙宗正也不過年前剛到任,既然知道趙宗正,必定是早先查問過。可見今日勢態不是偶然,姜瀾云看了眼姜覃,心下有了考量,他上前行過禮,道:“此案我記得清楚,但隴州的案并非由地方呈報,而是有吏糾舉,不巧卷宗正經我手。我很確信,兩個月前我已將此案移往刑部,不過尚未得批允。”
按章程,大理寺斷案確實要經由刑部審批。
刑部的魏甄今日是來湊熱鬧的,沒想到火燒自,當即跳出來,道:“不可能,兩個月前的案子早批完了,我怎麼沒見過這一宗?小姜大人,你們大理寺辦事出了岔子,可不要賴給刑部。”
姜瀾云沒有說話。
事一下變得耐人尋味,程慕寧轉向許敬卿,虛心求教:“舅父覺得這是怎麼一回事?”
許敬卿沉默片刻,道:“想來是當中環節出了紕,兩司接,偶有疏忽也很正常。”
程慕寧道:“那可要查?”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眾目睽睽之下焉能不查?許敬卿眸暗了暗,“自然要查。”
但他又說:“不過馮大人方才說得好,凡事有個輕重緩急,眼下叛軍在即,最要的還是籌糧備馬,武德侯的事不急在一時,大理寺與刑部先自查著,咱們首要,還是議一議戶部的難。”
“舅父所言在理,武德侯這事,無非就是誤會一樁,本宮信侯爺定不會行此惡事。”程慕寧對著武德侯和氣一笑,道:“不過事關圣上清譽,又怎麼不算要?私下里輕輕揭過也就罷了,今日這麼多雙眼睛瞧著,來日都嚼上幾句,朝廷威何在?侯爺忠心耿耿,想也不會令圣上為難。”
武德侯面如土,這下反應過來,原是著了程慕寧的道。他扭頭去看許敬卿,許敬卿卻已經不再說話了。
事已至此,武德侯心知掙扎無益,握拳沉思過后,干脆也大步上前,厲聲道:“那是當然,本侯清清白白,不怕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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