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覓知道陳川犧牲的當天晚上,那臺失事教練機的黑匣子終于被找到了,黑匣子連著所有能找到并打撈上來的飛機殘骸和零件,連夜一起送到了大軍區的軍工研究院。
意料之外也理之中的是,調查組負責技這一塊的人正是宋遇白。
宋工是個典型的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知道搞科研的技骨干,加上相比于犧牲的陳川,周覓重傷卻撿回一條命的事輕了不,軍區這邊大家談論的時候,說得最多的是“第四旅的金牌飛行員陳川犧牲了,他帶著的那個徒弟活了下來,但往后也不能飛了。”
宋遇白一直不知道傷的人是周覓,他在研究所對著一堆殘骸做飛機事故調查,時間任務重,調查組那邊去詢問病人的事兒跟他搭不上邊,他著急把飛機出事的原因找出來,自己也不想去醫院湊那個熱鬧,所以周覓傷的事兒,他是在很久以后才知道的,當然這就是后話了。
那天軍區調查組的人,周覓剛扎上針,呆愣愣地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天花板,像個沒有一點兒活氣的活死人。
因為知道調查組要來問話,沈驍和馬國強當天也一早就過來了,加上霍棠和秦知夏,不大的單間病房里得滿滿當當。
按規矩調查組問詢的時候是不允許有別人在場的,但周覓的況特殊,緒又不穩定,加上從醒了到現在第四旅這邊也沒問過任何況,對當天發生了什麼也迫切地要知道,所以調查組方面也就破例讓人都留下了。
秦知夏把床搖起來,霍棠給周覓后面豎著墊了個枕頭,周覓扎著針的手背青白,是為了連天扎針方便,在里面預先埋針造的。
“周覓,”調查組帶頭的組長是個高大拔的中年男人,說話中氣十足,臉是常年板著臉留下來的嚴肅,但聲音卻并不咄咄人,他放緩了語速,霍棠站在外圍通過間隙遠遠地看他的樣子,覺得他好像在盡力把態度放和緩了一些,話也說得簡單明確,“我們代表軍區全權調查此次事故,作為編號SJ1028教練席的駕駛員,也作為幸存者,希你能如實地告訴我們,當天究竟發生了什麼。”
這麼多人,周覓倒是一點不怵,或者其實本也不在乎了,沉默地坐在那里,明知道這是軍區來的領導,卻沒有點頭也沒有寒暄,甚至連看都沒看一眼,目還是呆滯地盯著遠某個虛無的點,在調查組那人話音落下的時候,了干燥的,魂游天外似的開了口——
“……沒有任何征兆。我們起飛之前機務都會例行檢查,尤其那天,我們遠海飛行訓練,機務兄弟們從天剛亮的時候就開始忙了,上飛機之前我和師父——也就是陳教練,也都繞機檢查過,飛行的途中也沒有任何問題,加油后返航也很順利……那天天氣很好,飛到近海的時候我還跟師父聊天開玩笑——這個隊里其他人應該也都聽到了,就是這時候,飛機忽然開始急速下墜。”
周覓閉上了眼睛,眼前是在清醒的時間里總是揮之不去的夢魘一般的畫面,飛機失去力,前后的縱桿和舵全部失靈,他們好像個拖著長尾的彗星朝著水面急速撞去,在唯一能夠逃生的幾秒鐘里,的腳卻被絆住了……
接著就是陳川用力薅住服往外拉的那一下……
周覓一邊說一邊開始控制不住地輕起來,不由自主地攥了拳頭,因為的繃,床頭掛著的吊水下面滴壺的流速都慢了下來,霍棠擔心地想上前,被站在前面的沈驍頭也不回地手攔住了。
抿看著沈驍的后腦勺,看見他微不可查地輕輕搖了下頭。
調查組有個人在據周覓的敘述做筆錄,在這時已經完全追上了說話的速度,最開始說話的那位組長等了等,看仍舊沒有再開口的意思,皺眉追了一句:“后來呢?”
“我被他拽出來,腦子完全是懵的,聽見他在上面聲嘶力竭地喊讓我開傘……”周覓深吸口氣,對于最痛苦的記憶,每次回憶都不吝于一次撕心裂肺,但其實尤其是在昨天知道了陳川死訊之后,總是在想,從早上清醒了開始一直到剛剛調查組的人進來,自似的一遍遍回憶當天陳川對說的每一句話,回憶最后時刻陳川降落傘被拍壞的那一幕,只是相比于自己的記憶,在這麼多人面前將傷口開了,相比于痛苦,周覓更覺得愧疚……
為什麼要救我呢?明明師父你自己才是更重要的那個人,你的經驗、績、榮耀,都比我有價值多了……如果不是你拽我的那一下,活下來的人應該是你。
“……是我搶了師父活下來的機會。”痛苦地閉上干的眼睛,已經流不出眼淚了,角卻扯了個自嘲的、苦至極的慘笑來,“該死的人明明是我……我開傘,然后抬頭看他……那時候我以為我們都險了,心里剛松了一下,但接著飛機就炸了……就在距離師父不遠的上方,飛機的殘片打碎了師父的傘,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從半空中墜下來,比我先掉進了海里……”
周覓了,頹然疲憊地將頭往后仰,靠在了病床上,又看回天花板,眼前揮之不去的畫面,卻始終是當天飛機炸的畫面,片刻后,閉上眼睛搖搖頭,“我掉進海里之后就傘,我看著師父墜海,就瘋了似的去找他,但是本看不見人,在海里游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我肚子疼,周圍海水里有,我往上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原來飛機的殘片也落到了我上,我傷了,肚子上的傷應該還嚴重的……我沒辦法,只能兩手先從救生里下來,然后掉了外套,想把傷口包一下……但是難的,那會兒可能是在漲了,浪很大,我試了好幾次才勉強把服在腰間系上,但力氣也完全耗盡了……后面的事我就都不知道了,再醒來的時候,就是在醫院的ICU,直到昨天晚上……我才知道,師父為了救我犧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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