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灘上一派喜氣洋洋,馬友正忙著指揮村民們各種擺拍留影。聽見季微瀾的問題,隨口笑道:“怎麼會生氣啊?大好的日子沒人會生氣。”
看了看周圍又說:“哦,林撈牛已經回去了,那你外婆應該是被林撈牛走的。那就是正經事,肯定不是生你的氣啦。”
季微瀾乍松一口氣,又張起來。
紅花阿婆同村治保主任能有什麼正經事?
第一個聯想就很不妙。
“不可能!這事一定不是我外婆做的,就算再不高興我開民宿……”
“怎麼可能是你阿婆做的?”馬友奇怪地看了一眼,“紅花阿婆可是我們聯防支隊的名譽隊長。是抓壞人的,不是當壞人的,哈哈哈。”
他快活地笑起來,季微瀾無言以對。
若是問在這個淳樸的小漁村子里,誰最有機破壞木船的下水儀式?季微瀾想來想去,應該只得罪過一個人。
黃皮。
黃皮在村里是有名的刺頭,雖然沒有真正的犯罪記錄,但盜漁違建、狗等小錯不斷,早就是村治保辦公室的常客。
當天下午,林撈牛就找來黃皮問話,卻發現事發的那天晚上,他同幾個狐朋狗友通宵打牌。幾個牌友都作證說,他一整夜打牌沒有歇過手,就算上廁所也是速去速回。
黃皮洗刷了嫌疑,大搖大擺從治保辦公室走出來,迎面就遇見季微瀾和高磊。
看見兩人,黃皮斜著笑了兩聲,走過去了一聲“季家妹吖!”
“懷疑我,那你可真是看走眼了。有一句話知人知面不知心,妹吖你可得好好記住了!”
笑嘻嘻的目從季微瀾臉上轉過,又向高磊剜了一眼。
“哥再勸你一句話,別同管理局的人混,不會有好結果的!”
說完,他朝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大笑著走了。
高磊皺皺眉:“不用理他。”
季微瀾盯著黃皮的背影,若有所思。搞破壞的不是黃皮,還能是誰?聽他這話里的意思,難不那個人竟然就在自己邊?
這樣想著,目不由自主就飄向了旁。
“哎,看來我只能背甘蔗去鼓角圩了。”高磊做了個夸張的苦笑。
季微瀾略一琢磨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蹙眉道:“擊鼓鳴冤哪有用甘蔗的?”
“不不不,甘蔗是用來當賄賂的。”高磊推開會議室的門,做個手勢,請先行,“拉車的那頭老黃牛,不吃甘蔗就不肯下海。”
季微瀾咦了一聲:“牛還能下海?”
馬友已經抱著一摞資料在會議室里等著他倆了,聞言便道:“別的牛不下海,我們南極村的牛可以。不上黃牛背,哪聞海鼓聲,鼓角圩你還沒去過?”
季微瀾搖搖頭。
馬友攤開的南極村地圖,在某個角落指了指:“這地方很有意思,你要規劃觀路線,可以加進去。”
鼓角圩是一個小海角,海中有礁石形狀如鼓,海風吹,晴天和雨天的聲音聽起來不同。千百年前,村民就將它尊奉為龍王爺用的“海鼓”,初一十五都會拜祭。
那一帶暗礁更多,不能行船,筏子載香燭用容易。也不知最早是哪個村民突然奇想,趕著牛車涉過淺海。從此當地就有了牛車下海這一通方式。
季微瀾聽得嘖嘖稱奇,連忙記錄下來。
三人對著地圖暢談,發現周邊有許多類似鼓角圩的地方。在地圖上甚至沒有記錄,稱不上風景名勝,卻如山水圖中一葉輕帆,花鳥卷里一只蠓蟲,小而,并且有別致的傳說和風。
若離了它們,這里的藍天碧海與別的又有何不同?
“等到過年小高歇下來,讓他開車載你去四轉轉。”馬友說,“修房子的事就給我們,你放心,”
季微瀾垂著眼,正在地圖上將那些零星散落的地名一一標志,沒有應聲。
散會后,高磊同走出村委會,叮囑先訂個規劃,把最想逛的地方列出來。季微瀾才淡淡回絕道:“總是麻煩高先生,不太好。”
“有什麼麻煩的?”高磊不以為然,繼續道,“這季節去合水線正合適,燈樓角也值得一看。”
季微瀾放緩腳步,刻意與他拉開距離:“公車私用,不太好。”
高磊腳下一頓,轉朝掃視片刻,突然失笑道:“我這車開了三年,出過省也進過山,村里老老都坐了個遍,這還是頭一個人同我說公車私用的。”
他腳后跟一踢,揚起些縷沙塵。
季微瀾也知道,自己這些天別扭得莫名其妙,但話已出口,覆水難收。
“抱歉……”虛弱地開口,試圖緩和兩人之間的氣氛,“我知道,這里通不便,與一般地方不同,你開車也是助人為樂。”
“助人為樂不敢當,就是圖個我樂意。”高磊聳聳肩,突然問道,“我說,你知道為什麼我樂意載誰就載誰嗎?”
季微瀾怔了怔,不知如何回答。
高磊掏出車鑰匙,晃了晃。
“長安之星,1.4L標準型,當年新車售價五萬三,我買的二手,四萬六。剛好整一年的工資,還能落下兩千元買泡面。”
“哦,要說公車私用也沒錯,車牌號是公家的,汽油按月實報實銷。”
他把車鑰匙塞回兜,朝季微瀾略略欠。
“抱歉啊,是我沒有及早說明。”
他臉上仍然掛著輕快的微笑,只是這微笑令季微瀾呼吸促,每一縷空氣都如刀片刮過。
一句“對不起”堵在嗓子眼里,就是不出來。
“我以為,這些天來,我們一直合作得很愉快。最起碼,已經有了信任的基礎。”高磊看著,目漸轉幽深。
季微瀾雙手擰著褶,手心中已全是冷汗,低聲道:“抱歉,是我自己的問題。”
在村委會門前的丁字路口,兩人對視片刻,忽而陷沉默。
最終打破沉默的還是高磊。
“總而言之,季小姐無論對我,還是對保護區有任何批評建議,歡迎隨時指出。”
他隨意揮了揮手,朝著路的另一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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