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晚上十點，南極村中許多人家果然已經熄燈。

高磊徑直將車開向通往海邊的路：“別讓紅花阿婆等急了。”

路上，他已經向季微瀾科普過當地的年俗。除夕夜，要在床頭、米缸、碗柜里擺放滿碗的隔歲飯，還有雙對的米果，這樣一連供奉三天三夜，作為新年收的吉兆。全家都要參與，老人孩子一起擺放，更是寓意老平安。

對他描述的畫面，季微瀾既期待，又猶豫：“可外婆未必會想同我過年。”

覺得這些天外婆對自己的態度晴不定，要是大過年的惹老人生氣可就不好了。

“不會的。”高磊信心滿滿，“紅花阿婆其實很護你，否則也不至于……”

季微瀾不解地看向他。

高磊聳聳肩，只說可以相信他的判斷。

不知是不是燈的關系，季微瀾莫名覺得他的脖頸有些發紅。

像是覺察到什麼危險的訊號，抿住，不再追問。

令人失的是，紅花阿婆的小屋已經熄燈。

著黑暗中寂靜的小屋，季微瀾也說不上失或難過，反倒有一種“啊，果然如此”的平靜。

高磊抓抓頭發：“這里風俗是這樣，要早睡‘伏稻’……老年人更是睡得早，這是生理因素決定的。哎，剛才我要再開快點就好了。”

“已經很謝了。”季微瀾解開安全帶，“這里車調頭麻煩，我走路回去就好。”

高磊默默看著打開車門，突然道：“要不去我那兒？家里寄來很多吃的，還有餃子！我一個人可吃不了……”

季微瀾還未應聲，他又自我駁斥道：“不對，也不是吃不了才你。我就是覺得，過年總要過年的樣子。這不是湊巧我一個人，你也一個人……哎，也不是這個意思！不是因為湊巧，也不是因為過年必須熱鬧……”

他吭哧吭哧說了半天，季微瀾也沒聽明白他到底是什麼意思。目飄在高磊因為急切而微微皺起的眉心。這個人，大概只有在講海洋相關的一切時，才會頭頭是道，絕無磕絆。

的手還搭在車門把手上，夜風挾涼意灌。高磊側過來要把門帶上，兩人的距離驟然拉近。季微瀾下意識后仰，仍然猝不及防的，被來自另一個人的溫度燙了一下。

“餃子真的好吃，我媽包的。”最后，高磊有些沮喪地說。

季微瀾笑起來：“你們北方人過年還真離不開餃子，我老師也是。”

“不算北方。”高磊報了個東南沿海的城市名，也笑道，“當然，粵省人看全國都是北方。除夕吃餃子是我家老爺子立的規矩。他學古文字的，窮講究，說餃子本意為‘子’，除夕是新舊年之，古人就是在除夕夜的子時吃餃子。”

“馬友叔說，你已經兩年過年沒回家了？”

“頭一年回去過，路上太浪費時間。”高磊搖搖頭，“再說，冬天是珊瑚的繁預備期，除了幫忙除藻，還有很多需要注意的。我留下來，能讓老劉他們回去過個踏實年。平時巡航防盜，他們可比我辛苦多了。”

季微瀾想了想：“我那兒也有些吃的，還有林四阿公家分的大年糕，你要嘗嘗嗎？”

高磊一轟油門，作為回答。

“不用調頭，我們沿防波堤開到長橋再拐彎。時間會長一點，不過運氣好能看見漁船夜航，燈一閃閃的同煙花也差不多。”

幾分鐘后，他在防波堤上將車剎住了。

“好像有況。”他跳下車，朝防波堤下的海灘張。

季微瀾也跟著下車。防波堤下不遠，就是修葺一新的老燈塔。

此刻，老燈塔附近居然有燈，還有人影晃。

兩人對視一眼，迅速趕去。

剛到老燈塔前，就聞到一刺鼻的焦臭味。兩個村民正在清理地上的鞭炮殘屑和燒焦的木板。季微瀾認得他們都是村里的聯防隊員。這些燒焦的木頭，是修燈塔，打家剩下的廢料，平時就堆放在附近。

季微瀾驚慌地看向老燈塔。發現門一側的墻角已被熏黑，舊船龍骨打造的門框也有被火燎過的痕跡。

“有乙醇的味道。是人為縱火？”高磊問村民。

聯防隊員點點頭：“太壞咯！幸好紅花阿婆叮囑過，這幾天過年更要防備壞人搞事，不能放松警惕。那小子肯定不知道我們就守在附近，放了幾串鞭炮就開始點火。這下好了，人贓并獲！”

“誰？”高磊問。

季微瀾卻四下張，急切道：“我外婆也在？人呢？”

“當然是去抓壞人了！”聯防隊員還寬，“季家妹吖你放心。有紅花阿婆出手，壞人肯定跑不掉！”

季微瀾哪里能夠放心，問明紅花阿婆追壞人的方向，就急匆匆趕去。

剛鉆出紅樹林，就聽到遠人聲喧嘩，居然是村小學的方向。

一路上都有被驚的村民披出門，打著電筒和他們一同趕去。小孩子更是蹦蹦跳跳，興得不行。

到了村小學一看，季微瀾簡直哭笑不得。

教學樓后，一群人正圍著化糞池，手電筒織出一片雪亮的，照亮了一池黃濁的糞水，還有糞水中撲騰的人。

想必是這人慌不擇路躲進來，卻不知這兩天，學校趁著寒假翻修排污管道，化糞池上平時蓋著的水泥板也被挪開了。

紅花阿婆一腳踏著池邊，手中魚叉對準了那人的脖頸，也不知是想拉他上來，還是要把人在糞水里。

“黃皮真的黃皮了耶！”一個孩子突然起來，像是有了重大發現。

圍觀的村民都哄笑起來，接二連三都開始調侃，有罵黃皮不學好的，有罵黃皮自家人坑自家人的。林四阿公氣得胡須，撿起一塊石頭砸下去：

“我就奇怪了，之前摔倒后你小子怎麼會跑來看我？還帶了水果點心。嚯，原來是做了虧心事，你心虛啊！”

黃皮被濺了一臉糞水，連吐幾口唾沫后起冤來。只說自己是在沙灘上放鞭炮，至于火怎麼燒起來的，為什麼還打碎了幾瓶酒在墻邊？他喝醉了，不知道，想不起。

“過年喝酒放炮，難道也犯法？”

紅花阿婆才不同他廢話，魚叉朝下一。

“喝醉了？那就讓你再醒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