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磊!”尖銳的聲響起。
嗓子眼里的刺痛突如其來,季微瀾才發現,剛才那一聲竟是自己的聲音。
懸在梯上的人也在大吼:“快,快救人!通知船長不要打舵,高博士一定還在這附近!”
然而接下來,又是一個大浪拍向船。
世界瞬間傾斜。
季微瀾出去兩三米,重重地跌倒在甲板上。勉強穩住形,胃里又開始翻江倒海。有什麼東西從手邊過,起來才發現是陳老的老花眼鏡,鏡片已經碎裂,連忙又轉頭去看陳老的安危。
不遠,陳老伏在地上,半個子以一種別扭的姿態弓起,下出采樣箱的一角。
“保護采樣!”
“設備都進艙了沒有?”
“檢查加固不能進艙的設備!”
暴風雨中,本次珊瑚普查的學帶頭人就保持著這樣的姿勢,一句接一句地發號施令,每一句話都說得特別艱難,又特別篤定。
剛逃回船上,還來不及潛水服的科研人員,就在這樣的指揮中張有序地忙起來。
在這場突如其來的災難中,采樣和記錄了各種數據的電腦和儀是被優先保護的,其次是各種考察設備。至于陳老這樣的學大牛,繼續趴在地上指揮居然無人過問。
當然,季微瀾明白,這絕非他們不尊重陳老。
想起電線走火后,老師丟著臥室里的保險柜不管,卻從畫室里搶救出多卷書畫,還因此手舞足蹈哈哈大笑。
又想起李清照夫婦在逃難中,約定:“必不得已,先棄輜重,次被,次書冊卷軸,次古,獨所謂宗者,可自負抱,與俱存亡,勿忘之。”
總有些東西,會讓人心甘愿將之看得無比重要,甚至遠超過自。
掙扎起,挪到陳老旁將人扶起來。
起先陳老還不耐煩地擺擺手,示意該干嘛干嘛去,注意到是以后,口氣和緩道:“不要怕,先進船艙,雨停以前不要艙外活。
他接過老花鏡,卻拒絕起:“這樣舒服,重心夠穩定。”
季微瀾:“……”
“高磊……”才焦灼地說出這個名字,陳老就了然地點點頭。
“別擔心,這只是一般的大浪,危險程度不高。船長和其他工作人員一定能找到他。”
一般的大浪一下就被人卷沒了,那不一般的呢?
注意到季微瀾臉上的焦灼毫沒有減輕,陳老又空安了兩句:“高磊水好,心理素質強,海底作業經驗也富。上回才讓人擔心,他和朱巍還在海底,風浪就來了。小季,你知道海底起浪是什麼樣子?”
季微瀾:“……”
“沒有風浪的時候,海水可以明得像塊玻璃。風浪一來,不得了,一下子就能黑得手不見五指。”
陳老說著居然還笑起來。
“后來高磊跟我說,他到一團東西,手有點奇特,還當是什麼珊瑚礁,特別小心不敢。后來才知道,那一團就是朱巍。”
聽完,季微瀾并沒有覺安。
但也知道,不應該用自己的焦慮去浪費陳老寶貴的力。
跌跌撞撞走到船舷邊,試圖過茫茫的雨看清海面。此刻的海上確實一幅渲染過多的水墨畫,黑的是天與海,白的是不斷翻卷堆積又碎裂的浪花。
突然有人把朝后拖。
“太危險了!一個浪頭就能把你拍下去。”風雨里,楊帆的臉和聲音都有些扭曲。
“對不起。”季微瀾被拖拽著進船艙。
船的搖晃持續不斷,船艙里除了沒有風雨,并不比外面好多。普查團員有的抱著儀,憑重加固,有的蹲在角落里大吐特吐,滿艙都是酸臭的氣味。
楊帆帶著進一個無人的小隔間。進來后第一件事,就是拿起一只塑料桶,低頭就開始嘔吐。
吐完朝季微瀾笑笑:“想吐就吐,吐完會舒服一點。”
季微瀾搖搖頭。
想吐,但吐不出來。胃里一直翻江倒海,卻又像鑄鐵一塊,冷冰冰,沉墜墜的。
“擔心我師兄?”楊帆的眼睛在臉上轉了一圈,“可以說說嗎,你同我師兄是什麼關系?”
季微瀾抬手理了理臉上的發:“我們是朋友。”
“僅僅是朋友?”楊帆繼續盯著瞧,似乎是在掂量是否說謊。
這種打量令季微瀾很不舒服,楊帆接下來的話,又加劇了這種不舒服。
“如果我說,我打算追求師兄……”對方一邊說,一邊留意的反應,“季小姐不會有意見吧?”
季微瀾垂下眼簾,自己都驚訝于自己聲音的平靜:“這是你的決定,為什麼要問我?”
甚至沒有忘記轉前要禮貌地點點頭。
“再過兩年,師兄就會離開聆城。”楊帆在后說,“你可能會不到,他這樣的人才呆在一線就是浪費。以他的才氣,如果專心研究,多發表幾篇論文,益的絕不止一個保護區……”
季微瀾倏然轉。
“第一,恐怕你找錯了聊天對象。”
手撐住墻壁,以防趔趄的模樣太過狼狽。一陣痛傳來,才發現居然用了不能承力的右手。
“第二,我不明白。”
索以背抵住門板,眸沉靜地平視回去。
“既然高磊已經決定離開,你后面的‘如果’說來又有什麼意義?”
楊帆明顯一愣,隨即不太愿地承認:
“OK,是我的表述不夠準確。兩年后,師兄和聆城保護區的工作合同到期。我欣賞高師兄,我希能同他并肩作戰——在真正需要他的地方。可以理解嗎?”
看了眼舷窗外仍未止息的風雨。
“留在這里,他本不能專心研究,甚至隨時面臨危險。像今天這樣的風浪,是海下作業經常會遇見的。今天很幸運,我們有一船人,有經驗老道的船長和水手。”
季微瀾明白的未盡之言:保護區的日常工作中,高磊往往是一個人或是兩個人出海,一旦遇險,風險更高。
但是真心不解。
“去也好,留也好,風險也好,浪費才華也好……能夠決定這一切的,難道不是只有高磊本人?”
轉離開,心中只祈求風浪盡快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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