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看怎麼不像個踏實過日子的人。
還是王先生好,文質彬彬,手上有個正經活計,人也穩重面——
鐘丫頭對王先生那態度,可比對這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人好多了。
董娘子越看他越嫌棄,忍不住嘆了口氣。
鐘薏沒有解釋,給衛昭抓好藥方。
董娘子看男人默不作聲地接過藥包,轉出了門,叮叮嚀嚀說了幾句,才迫不及待說明來意:兒子考進了城里的名學堂,家里要擺升學宴,想請一同過去喝杯喜酒。
鐘薏答應會去,送走了,藥坊空下來。
日頭偏西,繼續分揀藥材、熬藥,時不時接待幾個客人,忙得腳不沾地。
可每隔一段時間,都會不自覺地朝門外瞥一眼。
堂前空空,平日總是纏在不遠、著的目也消失了。
鐘薏把藥架整理了三
遍,連細微的塵屑也抹得干干凈凈,還給葛若水寫了一封信。
可直到橙紅影斜斜灑進堂屋,門前仍空空如也。
——怎麼還沒回來?
皺了皺眉,心底浮起一微妙的不適。
這段時日他總是像影子一樣伏在遠,不聲不響,早已下意識把他當院子里的一部分,像花草籬笆那樣自然的存在。
驟然消失,實在有些奇怪。
煩躁涌上來。
鐘薏盯著大門,腳步在原地踏了一會,還是推開門,走到外面張。
街頭偶有行人來往,車馬穿梭,卻無一人是他。
鐘薏以為他從偏門回了院子,又回去找。院墻、柴堆、狗窩……哪怕是平日他待著看的地方,也找了。
都沒有。
院子靜得發空。
腳步一頓,站在院中央。
他不是還沒全好麼,又不肯讓別人……怎麼可能說走就走?
——不對,他走了,不是正好嗎?
應該高興才是,為什麼要管他一個大活人到底去哪了?
鐘薏低下頭,覺得自己小題大做,轉準備回藥坊。
可剛邁出一步,余一閃,落到院門前那道墻角。
院門半掩,日從樹隙間斑駁落下,那原本空空的地方,不知何時多了一道影。
高大的子蹲在墻邊,頭埋在臂彎里,裳一半沾了塵,背脊繃著一不。
他定是故意藏在這里,好讓親自來找。
皺著眉頭快步走過去,投下的影子正好覆在他上。
“你在這干嘛?”
衛昭沒有立刻反應。
過了半晌,他才了,緩慢地抬起頭。
斜落,照得他眼尾泛出一點奇怪的薄紅,睫垂著,臉上帶著沉靜的安順。
“……藥包掉了。”他聲音很輕,“我在找。”
說這話時,他目緩慢地從腳踝一路上來,蜿蜒著爬到臉上,停住。
鐘薏看了眼他邊,確實空的。
“在哪兒掉的?”
他終于正對上的視線。
一瞬間,鐘薏覺得不對勁。
他眼中沒什麼緒,只是一片死水的空白,靜得有些詭異。
“……故意扔的。”
第89章 (重修像是在拜,又像……
衛昭角勾起,慢慢重復一遍,“是我故意扔掉的。”
“漪漪都不認識我了,我是死是活對你還重要嗎?病好不好跟你有關系嗎?”
鐘薏盯著他那副姿態看了幾秒,眉心越皺越深。
他在生氣。
可這有什麼好生氣的?
他們早就說好的,他要想留在這里,就只能沒名沒姓地當條狗,現在又在要什麼名分?
抿了抿,下心里的煩躁,轉就走,不想再與他糾纏。
可剛邁出一步,背后又傳來那聲纏人的呼喚。
“漪漪。”
停住,回頭。
衛昭站在夕里,半邊子埋在影中,眼神黑得發沉。
“你是不是……是不是早就想好了,等我養好傷,就把我打發走?”
空氣忽然冷了下來。
他剛剛躲在門口,看著那個老太婆提著籃子離開,卻沒管他半分,繼續忙著接客,干活。
他從未提過,他不但恨極了那個該死的書生,他還恨每一個來這里的人。
他們都能看。
聽輕聲細語,看低頭執筆,眼角帶笑,像一汪波粼粼的春水。
對誰都好。
他卻只能躲在屋檐下、簾子后,把嫉妒、怨恨,一口一口咬碎,混著吞進肚里。
從眼都不眨地吐出“不認識”三個字時,他就明白了。
從來沒有想過要把他留下,從來沒有。
鐘薏盯著他,淡淡反問:“不然呢?”
留著他做什麼?再讓自己緒失控,再被他牽著走嗎?
他從影站起來。
一步一步,踉蹌到面前,突然傾靠近,鼻尖抵上的鼻尖。
明明是白日,面前的男人卻渾著滲人的寒。
鐘薏被他嚇了一跳,本能后退,皺眉道:“你又想干什麼?”
冷漠,不聲,眉梢一閃而過的防備——
變千上萬只手,從四面八方來,把他腔撐開,把他的心掏出來,吊在半空里一點點地擰。
衛昭眼里緩緩涌出水意。
他跪了下來。
毫無預兆地,跪在腳邊,仰著頭看,角勾著一個順從又瘋癲的笑。
“什麼都不干。”
他說。
“我只是想留在你邊。”
他說。
他低頭,散的額發垂下,慢慢地、極輕地,上的擺。
“漪漪……”衛昭聲音低啞,像在哀求,又像在詛咒,“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他要靠近。
不,是要把自己嵌進里,要把自己埋進去。
鐘薏低頭看著他。
他跪在腳邊,卑微,屈辱,臉上卻滿是扭曲的,好像這一跪便能把重新拖進泥沼里。
原來如此。
這些天他的乖順與沉默,原來是在等這個時機。
笑了一下:“衛昭,你到底是憑什麼會覺得我還會跟你回去?”
“我過得很好,很幸福。”
每天都很忙,有很多事要做,來不及考慮他,很滿意現在的生活。
衛昭聞言,呼吸驟停。
你怎麼敢把我推開!你怎麼能不要我!
無數條尖牙利齒的蟲從管里爬出來,拖著黏糊糊的尾鉆進腦子,讓他開始眩暈,差點跪立不穩倒在地上。
是真的不想再要他了。
一巨大的恐慌籠罩著他。
衛昭撐著膝蓋,死死盯著,眸中溢出的水意在下燒得發紅。
“我不走……你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怎麼樣……怎麼樣你才能讓我留在這里?”
“我真的什麼都可以的……掃地、洗、做飯,我都能做。”
“別趕我走……”
他不管不顧地把自己那張滿是執念的臉埋在腳邊,重復,“別趕我走……”
膝蓋往前爬了一寸,又一寸,臉頰蹭著的鞋尖,角潤,呼吸重。
那個一手覆江山、喚風云如履平地的帝王,如今卻像條走投無路的狗,趴在腳邊,祈求施舍。
鐘薏垂眸看著他,指尖不自覺微微收。
一陣突如其來的疼痛在心臟深炸開,像是一記沉重的警鐘,將從微弱的搖中敲醒。
——他如今沒有了之前的瘋癲,應是能把的話聽進去的……吧?
鐘薏眉眼溫靜,也不想再故作平日的冷淡。抿了抿,后退一步,把腳收回。
“衛昭。”
聲音很輕,卻極穩。
他猛地抬起頭看,眼里全是與慌張。
“那些都過去了。”垂眸,睫在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影子,照在瑩白的臉上。
“我已經放下了。”
“你也沒必要這副樣子。”
鐘薏語氣里聽不出恨意,“沒有自我,狼狽,頹廢……很可憐,”
一頓,像在給他最后的面,“但沒什麼用。”
“等你傷好了,就走吧。”
低頭看著他,“回去做你的皇帝。”
“別再浪費時間在我這里了。”
*
那日的談話后,衛昭變得神出鬼沒。
每日干完活便不知所蹤,連鐘薏都很見他人影。
偶爾還能在門前跟韓玉堂撞見,來人匆匆喊一聲“娘娘”又馬上離開,眼神言又止,還摻著幾分莫名其妙的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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