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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4章 螢火焚日,蚍蜉撼山
人到底是終於認清現實,在與責任之前低頭,才做。
還是始終狂妄,始終不知天高地厚,始終自我燃燒,始終戰天鬥地,就做稚呢?
斗昭不知道。
自黃河之會籌備以來,陪了無數次笑臉,彎了無數次腰的姜,終於拔出他的劍來,要「無限制」地挑戰所有。
真之後屢屢面對過於強大的對手,屢屢灰頭土臉的斗昭,也為家族慮、為國事憂的斗昭,睜開眼來,還是張揚桀驁。
他的確按下鋒芒,認真想過「楚事為重」。 實時更新,請訪問sto🌌.co🍓m
可大楚有他斗昭,豈非最重?
不無自負地想來,他若鋒芒不再,才是斗氏最不顧慮國事的選擇。;
他就是這樣狂妄地相信自己,就是這樣驕傲地提刀。
若非百無忌,何以有天驍?
臺上刀劍並耀,年輕驕烈。
臺下的史家鍾玄胤,正以指為刀,疾刻歲月,書寫青簡。
字曰——
「姜決人魔,有黎皇相阻。遂以長相思,劍開無限制……應者斗昭。」
關鍵在於他並非自己寫,而是每個字都懸顯空中,映於天幕,廣聞現世。
洪君琰臉難看:「鍾玄胤你不要寫,朕站出來並非為私,乃為天下——」
「公私君自知,史書只記其行,不設其心。若有一字不實,黎皇殺我可也。」鍾玄胤並不跟他辯駁什麼:「然而史筆如鐵,玄胤雖死不易!」
若以黎國為公,洪君琰當然全無私心。若以天下為公,他全是私心為黎。這確實沒有討論的意義。;
記錄歷史的人只是記錄。他一邊回應,一邊又在斗昭的名字後面續上一筆——鍾玄胤也。
就這樣儒衫一卷,走到了姜旁邊。
姜看著他:「先前忘了問,鍾先生何以在太虛閣里隨我退場?」
先前不問,是希鍾先生明哲保,史家需要傳承。現在問了,是因為他已登臺。
真正史家的刀筆,不為洪君琰易一字,也不因他姜而改變。
鍾玄胤平靜地道:「勝利者的故事有很多人編寫。我要去寫失敗者的故事,哪怕是一段不會留下的歷史。」
姜今天若是死在這裡,燕春回若是功超,這段歷史自然不會這樣留下。鍾玄胤寫得再真實再深刻也無用。
就像《史刀鑿海》的意義並非史刀鑿海,而是司馬衡。他在,真正的歷史才存在。;
姜只是問:「先生何以認為我會失敗呢?」
「現實之力有萬鈞,理想之如蚍蜉。浩人間懸舊日,孤來者似飛螢——」鍾玄胤搖頭道:「螢火焚日,蚍蜉撼山,此事何能?」
他是修史的人,學史令人明。古往今來這樣那樣的故事,他看得太多了,其實並不覺得今天新鮮。之所以還有幾分容,大約是因為……在其間。
姜並不反對,只道:「但先生還是站在我邊。」
「這世上權衡利弊的人已經夠多,也該有幾隻不自量的撼山蚍蜉,焚日螢火。」鍾玄胤說這些話的時候沒有自覺悲壯,反而是相當平靜的。
他說著,側眼看向默默走上臺來、站定了的劇匱:「太虛閣里拖後的小老頭,你沒有什麼要講的嗎?」
劇匱認真地道:「不要說不吉利的話。」;
鍾玄胤的目往劇匱後挑,看向長袍裹的蒼瞑——其人在臺上一角,也不知何時出現,竟像是臺上的陳設布景。不注意看,很容易被忽略了。
鍾玄胤的視線才過去,他的聲音便過來:「不要說話。」
都到這一步了,還認生呢!
鍾玄胤的話茬確實是被諸外神像湮滅了,但史家停口不停筆,還是寫下了蒼真君的名字。
「為大牧禮卿,有必要替不善言辭的蒼真君說幾句話,免得天下人誤會了牧國的態度。」
天下第一男子、坐在那裡就聚焦無數明暗目的趙汝,慢慢地開口:「蒼真君在臺上只代表他自己。黎國的朋友不要妄自張。」
「對了。」
他似不經意地道:「剛剛收到一條消息——為了對抗魔,也為了更好地迎接神霄戰爭,在八月上旬,荊牧會有一場雙方合作的盪魔兵演,在赤馬府舉行。屆時無關人等,最好是繞行其域,免殃及。」;
赤馬府恰恰是荊國的西南重府!
西進為黎,南雍土!
太荒謬了。
洪君琰覺得這個世界終究癲了他看不懂的樣子。
相對自由的年輕人,衝也便衝了,趙汝既然坐在這樣的位置,把握國之重,難道不明白他的決定有多沉重嗎?
國家之間只有永恆的利益,對於牧國來說,這真的是一個太愚蠢的戰略選擇!
荊牧同在北域,同為霸主,向來是合作之中又有競爭。
有一個黎國在西北牽制荊國,對牧國是百利無一害。
就像當初他在赫連云云登基的時候去草原,荊國也是樂見其行。
今日牧國能夠放任趙汝坐在這樣的位置,為個人之義推國策,棄國家利益於不顧,他只能說,牧國已經從天下匡一的大棋里出局!;
「大牧王夫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洪君琰問。
「作為大牧禮卿,該說的我都說了。」趙汝有些頭疼的樣子,按了按太:「作為我個人,這是相當正式的場合,我用詞應該更謹慎一些……」
「算了。」
他提起腰側的禮劍就往臺上走:「我沒有辦法謹慎啊,我提劍的手都在抖!我恨你恨得發抖你知道嗎,你把我三哥了什麼樣!他對你低頭彎腰的笑,你就以為他可以妥協更多,你以為他的妥協是因為你嗎?他對著超都敢出劍,你他媽算什麼?!」
他深吸一口氣:「你問我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還要怎麼告訴你?」
說著他把禮劍摜到了地上!開始拔脊劍。時隔十四年,天子劍再次燦耀黃河,而今日他已分王權,養鋒國勢!;
趙汝走上臺的每一步,鋒芒都更勝於前:「我在任何況下,都站在我三哥這一邊。無條件,無原則,無底線!!」
洪君琰有些錯愕地看向歸於牧國的六合天柱。
大牧天子卻並沒有聲音!
「國家大事作兒戲嗎,牧天子!」洪君琰立即抬高聲音:「您選的好王夫。將自,置於國家利益之上。他若私心為友,何能把持國?他若徒有貌,應當藏於宮室觀賞!」
天青的龍袍在天邊微卷,洪君琰所言「六合之柱上面的人」,終於對觀眾放出了聲音。
「朕不知你是怎樣考慮國家利益這種事。」
年輕的牧天子,聲音不夠遼遠,卻也同樣有著赫連正朔的貴重:「但朕以為——任何一個國家,都無法憑藉對他國的製就永恆。為一個更信任的國家,才是自壯之法,關乎更長遠的未來。」;
「人有格,國亦有格。不見此者,恐非賢主。姜君有大恩於牧,草原沒有辜恩的傳統。你好好跟他講道理,朕不會開口說一句。若真要跟他分生死……牧國將不得已做出選擇。」
「良言盡此,黎皇好自為之!」
洪君琰一再誤判。
趙汝並不是他想像中的漂亮面首,赫連云云也不是他所認為的「知曉一些權」的君王!
他已經決定因此調整黎國的北域政策,卻又見黃舍利眉飛舞地登臺來:「這次軍演是我來主持,得黎皇之力,剛剛聊的!聽說傅真君孤寒傲雪,氣質甚佳,正好我也有意見識一二。公差賞景,何其樂也!」
「大家都知道,黃某是個公私分明的人。」
一邊往姜旁邊,一邊忍不住地笑:「但公私能一致,實在是太好啦!」;
笑容微微收幾分:「想來殺人的時候,都能更痛快!」
重玄勝笑瞇瞇地坐在臺下。
剛剛才私國,這會兒正是應該老實的時候。
隨著一個個份量足夠的人站出來,姜聲勢如熾火。得洪君琰加燕春回的組合,都有些黯淡難。
但他明白,這才是姜最危險的時候——
不知不覺間,姜已經有了搖現世格局的能力。
可以說,他要是提劍支持哪位霸國天子,那人六合匡一的機會立即大增!
在諸方形勢已定的現在,天底下沒有第二個人能有這樣的影響力了。
這正是姜危險的原因!
即便自負智高如重玄勝,也覺得這是難解的死局。;
因為姜本質上是個不肯後退的人,即便有時候低頭,有時訕笑,也要咬死了底線。退閣並不見得是海闊天空,或還有不得不拔的劍!
所以他才會讓十四帶著重玄瑜回臨淄,想著或許要做一些不計後果的事。
但在越來越複雜的觀河臺上,在越來越兇險的黃河局勢里,他卻看到了機會。
要怎麼讓姜擺這種危險呢?
辦法是……讓他更危險!
之所以有些人還想著敲打他,想著一,恰是因為姜已經到了危險的程度,卻又不夠那麼危險,讓人能把制他作為一種選擇!
他就應該更危險,危險到讓人生不出撲滅這危險的念頭。
重玄勝懶懶地往後靠,用胖的大手,輕輕拍了一下肚皮。
有趣啊。;
最早我是因為什麼被這傢伙打,他又是因為什麼,被世事打磨了這麼多年呢?
俱往矣。
而今已開塵鎖,該當日照九天!
博侯肚皮上如此輕聲的一響,仿佛……擂了進攻的戰鼓!
今年摘魁的大楚小公爺,在看臺上翩翩起,極有禮貌地對洪君琰拱手:「我太弱了,不上去湊熱鬧。煩請黎皇,給我爺爺一點時間。」
「天門事重,他不能即刻……要不然你們再聊會兒?最多一刻時間,他就能夠趕來。」
他拍了拍腦門:「哦對了,我爺爺說了,他是為了支持斗昭!」
本屆三十歲以下無限制場的魁首,為真正的無限制場加碼:「左氏斗氏,同為大楚三千年世家,累代好。他老人家不能眼睜睜看著斗昭在臺上遇險。」;
「對,對!」
臺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樣貌平平但頭非常乾淨的和尚,小啄米般點頭。臉上是如釋重負的表。
終於……趕到!你的理由很好,現在是我的了。
他咧開,出一口白牙:「貧僧也一樣!」
大楚國師梵師覺!
這一刻聲勢之烈,已辰燕尋變了臉!
重玄勝輕輕地拍著肚皮,笑地看著演武臺前的白公子。
還差至為關鍵的一步……
當諸方都將他高高捧起,達了危險的共識……
他最危險,也最安全。
最約束,也最自由。
才算渡過此劫,有了不壞金。;
當胖弟弟的目投過來,重玄遵便翩而起。
袂飄飄,恣風流。
斬妄見真如他,並沒有說什麼話,而是有一個作很明顯的轉抬頭——
看向六合之柱上方……大齊天子法相所在。
他可真是……忠介之臣,唯君是命。
三百里臨淄城,六十九年得鹿宮!
大齊天子的尊,正坐於這修行之宮。
他的法相同國勢而出,遠在萬里外。
他坐在這裡,孤家寡人。
萬萬里的帝國疆土,坐下來也只需九尺金臺。
鬱結的氣化作淡淡的龍煙,被他吞腹中。
就像他始終不知道姬洲究竟傷勢如何,也不可能有人知道他在天海一戰負了傷。;
連太醫令都不知道——這是他不屑展現的溫。
他明白博侯在催他的態度,借這兇險激烈的黃河勢。而他的前冠軍侯,正順水推舟。都為了他的前武安侯。
重玄勝……這個聰明得過了頭的小子,比他爹有分寸。但該說不說,確然是明圖的種。在關鍵時刻的選擇,赫然沒有半點不相同。
他有時候覺得自己是真的老了,換做三十年前,重玄家就該摘爵了。重玄勝的一,不煉出幾斤油,是斷斷不了。
可是今天,他竟然想……「人或有其私。」
他想起青石宮裡寂寞的苔蘚。
他想起那個秋天銜玉的年。
想起太多太多。
想起東華閣初見,那個「袒其,示其傷」,一疤痕的國之壯士,鄉野年郎。;
大齊帝國的黃河首魁呵!
……
把祁笑打暈,離開戰場的那一天,你在路上想什麼。
離齊的前夜,你在大齊皇宮外站了一整夜,那一晚沒有星星,月亮倒是非常皎潔。那個更深重的夜,站在太乙天白玉鋪就的廣場,任月滌盪的你,究竟想了一些什麼呢?
你從來沒有對人提起。
……
齊天子獨自坐在得鹿宮,獨自修行,獨自。
這麼多年他已經習慣把一切都擔在肩上,舉國於掌,推日月。
今天和過往的無數天,沒有什麼不同。
但得鹿宮裡,似乎還有那一天的回聲——
「臣的路……不在這裡!」;
那就看看,你的路在哪裡吧。
是否值得你一泥污。是否也要熬到你滿頭的雪……才知行不得。
……
天下之臺,六合之柱。
紫的龍袍似乎被風擾。
那深沉威嚴、雄括萬事的聲音墜下來:「你們太虛閣的事,看朕做什麼?」
重玄遵灑然一笑,摘月刀,倒掛其鋒,白一展,便登臺去:「鍾先生所言大謬!!」
「什麼螢火焚日,日月在我掌中。」
「什麼蚍蜉撼山,我們才是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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