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春節在京城過。
溫宅冷冷清清。
節前何芝就借著去歐洲看展的名義離開。溫凝知道,就算現在生活滋潤,也不愿意在這種節日為親戚朋友的話題中心。
脆弱又要面子,是一株漂亮卻無生命力的花。
這一走,還住在宅子里的原錦程境愈發尷尬。
溫凝回去過一次。
聽到園丁在背后議論。
“那位爺還不走呢?難不還想賴著打秋風?”
“換誰都不想走吧,溫家那麼有錢,雖說溫先生折進去了,但好歹是親生的。我看太太和大小姐都做不出趕客的事兒來。”
“太太是好面子,大小姐吧,太善。”
咳嗽一聲,園子里即刻噤若寒蟬。
“快過節了,今年就早點休了吧。”溫凝看一眼花園,“反正家里沒什麼人,這些花等開了春再來料理。”
表平淡,仿佛剛才一聲咳嗽只是站在風里被吹著了,什麼都沒聽見似的。
園丁們松了口氣。
抬要走,后又傳來大小姐的聲音。
“那株歪脖子石榴看來是種不好了,來年拔了吧。”
那是溫先生指定要種下的。
可如今家里誰做主不言而喻。
幾個園丁你我我你,最后點點頭:“知道了,大小姐。原先的坑要不就種棵柑橘樹?開花的時候香甜。”
無所謂種什麼。
溫凝點頭:“好。”
上樓親手照料了自己的吊蘭,再下樓,看到傭人將準備的一人餐端上餐桌。
路過看一眼,很家常的三菜一湯。
在溫家算是樸素的活法了。
看來不在,何芝也出門,底下人都是慣會看眼的。
故意問:“這是給小原的?”
“是的,原爺這幾天沒胃口,做得清淡點。”
這里沒改姓,溫家沒人敢喊。
沒一會兒有腳步聲從弧形樓梯上下來,溫凝沒走,一抬眼便看到原錦程苦悶的臉在撞見的那刻變得五彩繽紛。
骨子里,原錦程還是怕的。
不管是原來的份還是現在,他都要聲姐姐。
這聲姐姐卡在嚨里,他居然堵住了。
“在京城過年?”溫凝先發制人。
他尷尬地兩手搭著:“還……不知道吧。”
溫凝在一張沙發上坐下,優雅地給自己倒了杯茶,而后取另一個空杯,請他坐下:“怎麼不回新加坡?”
說的每句話都像有言外之意。
原錦程不得不猜測。
“這是在趕我嗎?”他問。
茶杯口冒出熱霧,香氣裊裊。
溫凝抿一口,放下:“隨你住,一間臥室一口飯而已。”
“姐。”原錦程觀察的神,故意用疏遠的稱呼,“溫……伯伯是出不來了嗎?”
玩著茶杯:“這事兒又不歸我管。”
沒有溫正杉看顧,原錦程在京城浮萍無依。
可就算溫正杉還在這個家,最后那次見面時他看向他的眼神也不再像從前,好似帶著幾分怨氣。
“我其實沒想來京城討你厭煩。”原錦程著雙手,“我媽讓我聽舅舅的話,舅舅又讓我聽溫伯伯。我……”
“所以你想告訴我你是不由己?”溫凝打斷。
他重重點頭。
“那我給你一個自由的選擇。”溫凝說,“留在這混日子,或者去做你想做的事。”
原錦程面上出猶疑,很快又說:“我媽和舅舅不讓我走。”
溫凝平靜地看著他的眼:“這是你給我的答案。”
“如果。”他咽了下唾沫,“如果去做我想做的事,姐,你能給我什麼好?”
“一點啟資金。”
“一點是多?”他著急地問。
溫凝在他耳邊說了個數。
他微微睜大瞳孔。
“我想想。”他焦灼許久,最后說。
溫凝以為他會糾結很久,結果剛過完年,原錦程就找到,說京城不好玩。
溫凝把早就準備好的協議扔他面前。
“簽了吧。”
放棄繼承溫家一切財產,筆的那一刻原錦程覺得自己很傻,可是真金白銀放在面前,他想,若是留在這里不過就是當個沒人搭理的私生子而已。
連家里的傭人都在背后嚼舌,苛待他的吃穿。
與其寄人籬下看臉,不如趁早拿了錢跑路。
更何況他沒打算回新加坡。
這筆錢自己一個人用足夠他瀟灑的了。
簽完協議,他小心翼翼地問:“姐,你能幫我遮掩行程嗎?我怕舅舅來找我。”
溫凝收起協議第一時間拍給律師,抬眼:“他現在自顧不暇。”
溫心儀打定主意要離婚后,陳康泰多次想要進京城糾纏。
可他的通行證被取消了。
原因在于何家的那樁案子里,他也被牽連到一角——卓剛兒的哮藥盒上,字跡是陳康泰的。
一老一小,也是由陳康泰的人帶去了港口。
他停在港口的其中一個貨柜,落了卓剛兒的畫筆。
警方順藤瓜,查到陸坤以陳康泰的貨柜為中轉,將一老一小押到了公海上。
陳康泰愿意為何家做這些,自然是何老頭許諾了他不小的好。畢竟他這人最本質的特點是貪。
“現在沒人管你了。”溫凝對原錦程說,“你自由了。”
原錦程確認落袋為安,終于出欣喜。
他怕溫凝。
這種怕是察覺到自己怪異后的怕。
知道自己與是同父異母的姐弟時,他心驚愕,而后被巨大失落淹沒。
他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在澳島同住陳月皎家時,連走過掀起的香風他都要回憶許久。
落在臉上的那掌,打得他又痛又爽。
在那之后,他時常夢見,醒來后又陷深深自我懷疑。
有時候想接近,有時候又刻意想避。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原錦程陡然振。他從母親和舅舅的高管理下逃,了完全自由的人。
口袋里還這麼有錢。
什麼人找不到?
他哼著小曲從辦公室出去,滿腦子未來的好畫卷。他要環游世界,煙酒,香車,,哦對,還要找個門路試試他們說的公海上很刺激的豪賭。
人生畫卷在他眼前展開。
他彼時并不知道,畫卷的終點通向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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