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雨還在下著，里頭講故事的人已經泣不聲。

江晴笙為遞紙，緒也被渲染。

趙沐桐許久后才平復緒，鼓起無數次勇氣，才能接著往下講。

那一天，是夏天的傍晚。

天氣悶熱，像是要落雨。

所有景都在高空里扭曲，蜻蜓在低空中盤踞，編織羅網。

蟬鳴聲突然在溽熱中變得嘶啞，趙沐桐的家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旋即，門被一雙大手拍響。

在悶熱靜謐的環境下，突兀又急促的拍門聲也在不斷敲打趙沐桐的心。

“誰啊？”趙沐桐警覺地直脊背。

門外的聲音一直沒斷，屋的吊扇不停運轉，但仍舊吹不散人此刻的燥熱。

“是我呀沐桐，住你樓下的劉叔，你一個人在家吧？我來給你送點吃的。”

趙沐桐對劉叔沒太深刻的印象。

只記得有幾回趙母提著從菜市場買回來的一堆東西時，劉叔格外熱心腸地幫忙拿過重。

他算不上胖，但很健碩。

小麥的，一雙狹長微瞇的眼。

趙母記著他的幫助，總說他是好人。

但那時候年的趙沐桐忘不了他打量自己時的眼神。

談不上哪里不對，但總覺得不舒服。

趙母去岑家當保姆后，和哥哥基本也會被帶過去，與劉叔沒再見過。

如今一個人獨居，防備之心不可無。

趙沐桐對門外的人說：“劉叔，你放門口就行，我現在騰不開手，一會兒出來拿。”

劉叔應得也很快：“誒，好。”

見他這副好說話的態度，趙沐桐心想著是不是自己太疑神疑鬼了。

豎起耳朵聽，門外似乎沒有離開的腳步聲。

城中村的房子隔音效果都很差，正值晚餐時間，外面有家長里短的討論聲，熱火盈天的炒菜聲。

趙沐桐靜靜聽著，唯獨沒聽到劉叔離開的腳步聲。

不敢開門。

半晌，隨手從桌上抄起一個質搟面杖，步步近門外，試探著喊：

“劉叔，你走了嗎？”

連問三遍，無人應答。

門外已經沒有一聲響。

那時候的趙沐桐，才16歲。

被媽媽和哥哥保護著的那些日子里，都不知道世界會晦到何種程度。

缺乏自我生存的能力，也尚未會到人心的險惡。

但在媽媽和哥哥走后，嘗遍了生活的艱。

門打開了。

門外并沒有劉叔送來的東西。

或許從一開始，送東西就是一個幌子。

躲在側面的那道龐大影，立馬覆上來。

趙沐桐手中的那搟面杖，還沒來得及打出去，就被劉叔大力地鉗制住。

下意識地想呼救，卻在懸殊的力量差距里，被人捂住，死死地往屋子里拽。

屋子很小，里頭那張床原先是和媽媽一起睡的。

現在，正絕的，被劉叔扔在那張床上。

永遠記得當時的場景。

男人上那令人作嘔的汗臭，那雙糙的，游走在自己腰間的大手。

還有隔音那麼差的環境下，拼命呼救卻被眾人無視的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后來在接心理治療的過程里，每每回憶起那個場景，都會控制不住地嘔吐。

劉叔說：“沐桐，你乖一點，你現在就一個人了，劉叔會照顧你的，放心。”

上那件白的雪紡連，是媽媽送給的禮。

可現在，肩膀已經被劉叔撕扯開，了破敗的殘布。

已經絕了，那一瞬間，就已經想好了要去找媽媽和哥哥。

岑淮予就是那時候，帶著保鏢出現的。

劉叔被保鏢鉗制住，岑淮予看著眼前的場景，眼尾猩紅。

他想起趙沐風在最后關頭對自己的囑托。

他讓他照顧好自己的妹妹。

可他才剛離開，他的妹妹就到了欺負。

好在岑淮予出現得及時，實質的傷害并未發生。

他幾乎是發了狠，一拳又一拳地揮在劉叔上。

保鏢制止：“阿予，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報警吧，報警吧。”

岑淮予擋在趙沐桐的前面，讓保鏢先帶著人出去。

孩上的已經皺，眼淚決堤，拼命往下掉。

隨手搭起一件罩衫替自己披上，著桌上那把水果刀，笑得狠又苦。

“岑淮予，你怎麼不去死啊？”

“岑淮予，為什麼死的不是你啊？”

岑淮予任由打，任由罵，任由幾近崩潰的咆哮聲將自己淹沒。

他什麼也說不出口，只能一個勁說著對不起。

桌上那把水果刀，在趙沐桐無數遍想要刺向眼前的人時，最終還是割向自己的手腕。

岑淮予迅疾地想要制止，他的手掌被鋒利的小刀刺傷，趙沐桐的手腕也是。

他顧不上自己手掌的鮮，試圖止住趙沐桐傷口的流。

他著急地想帶去醫院，但卻聽見頹敗地說：“我活不下去，我恨你們。”

怎麼能不恨呢。

最親最的媽媽和哥哥，殘破又黑暗的長路，遭的那些無以言表的欺辱與折磨。

而這些痛苦的來源，正是岑淮予。

當不了圣人，他必須要和一樣痛苦，才算贖罪。

警車的聲音在城中村響起時，正好是晚飯結束，大家在外乘涼的時間。

眾目睽睽之下，劉叔被警察帶走。

趙沐桐和報案人岑淮予也要跟著一起過去。

那個悶熱的夏夜，周遭不懷好意的指指點點的聲音，比樹上的蟬鳴還要聒噪一百倍。

趙沐桐什麼難聽話都聽到了。

那個時候才發覺，這個時間哪有什麼善意和好。

這個世界腌臜，扭曲，惡意滿滿。

和媽媽還有哥哥一起生活過的屋子算是住不下去了。

劉叔的老婆天天都會上門鬧，罵趙沐桐小小年紀就勾引自己的老公，是個不折不扣的狐貍。

岑淮予的爺爺就是這時候出現的，承諾給買一套公寓。

趙沐桐搬了家。

-

故事到這兒，江晴笙已經沒有勇氣聽下去了。

突然落了淚，臉頰兩側無端地下兩串淚痕。

不為現在的趙沐桐哭。

只為了曾經那個不諳世事的小孩。

孩的純真與爛漫在骯臟晦的環境下被盡數吞滅，一點不剩。

承了太多重如萬斤的傷害、摧殘、折磨，也曾崩潰無助過。

好像一個人，走了很長很痛的一段路。

趙沐桐布滿淚痕的臉上，倏然出一抹釋然的笑意。

的手腕永遠只佩戴寬大的手表，因為那里布滿疤痕。

說：“我自殺過無數次，岑淮予救下過我無數次，你說，到底是我更痛苦，還是他更痛苦？”

“抑郁癥發作的最嚴重的時候，哥哥和媽媽來夢里看我，說要讓我好好活著，替他們看看這個世界。”

“所以，我才咬牙活到了現在。”

——“他們從來都沒離開過。”

江晴笙抬眸，眼神頓然堅定起來。

“在你無數遍思念他們，無數遍提及他們時，他們都以另一種形式存在著。”

趙沐桐微微點頭，站起來和道別。

“我的故事講完了，我要替媽媽和哥哥去好好這個世界了。”

“我知道岑淮予這些年也跟我一樣痛苦，我誰也不恨了，只是沒辦法原諒。”

江晴笙由衷的祝福：“你要幸福健康，其他的都是次要。”

“會的。”

趙沐桐離開后很久，江晴笙還坐在茶店，久久不能回神。

須臾，接到一通電話，得知一個消息——

岑佑年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