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著眼回到家,剛把禮包好,銀月就聽見窗戶響了一聲。
一愣,提過去看,卻見張溪來就站在外頭,一服還沒換,氣好像也還沒勻。
“哭過?”他看著,眉心鎖。
銀月沒忍住,眼淚當場又涌了回來,張了張,卻不知道該從哪里開始解釋。
張溪來額角都跳了跳,結發,拉過的手心展開看了看,又看了看門口的方向:“夫子罰你還是他們關你閉?”
“都……沒有。”銀月哭得傷心極了,反手扯著他的袖,“我突然發現自己很壞,但是張溪來,你能不能不要討厭我。”
“……”
窗外的人沉默了,不知道在想什麼,拳頭得有些青筋鼓起來,也有些發白。
“就算討厭我,能不能也一點?這樣我還起債來也容易。”銀月沒有察覺,還在繼續說,順便將包好的東西也拿給了他,“送你一份禮,能抵多討厭?”
張溪來打開盒子,里頭是一方溫潤的筆架,架子上被人笨拙地畫了兩個小人,瞧著像一對兒。
他將筆架捧出來放在手心看了看,然后道:“抵不了。”
“啊?”
“我不知道誰會討厭你。”他低聲道,“但我從來不覺得你有什麼不好的地方。”
張溪來從小就懂事,知道自己并非張家親生的孩子,所以總是竭盡全力地報恩。
小時候比別的小郎君省心,長大了比別的小郎君有出息,張家需要他做什麼他就去做什麼,父親需要他怎麼孝順他就怎麼孝順。
他做得很好,只是一天也沒有做過自己。
張銀月不一樣。
鮮活蠻,會叉著腰指使他陪去玩步打球,也會蹲下來關心地問他怎麼不高興,會在闖禍之后躲在他后跟長輩頂,也會拉著他鉆狗去街上買糖吃。
父親是該孝順的,張家是該報答的。
而張銀月,是他想的。
張溪來已經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心的了,只是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懸崖勒馬。
他對自己的要求是不要耽誤,不要毀了,如果遇見了喜歡的人,那他就送高高興興地出嫁。
但在這麼偉大的念頭背后,在一個暗的角落里,張溪來也會想,如果肯低頭看一看自己呢?
如果喜歡的人,就是他呢?
這念頭齷齪到他自己都忍不了自己,狠狠打了自己兩拳之后,他克制地再不去想這件事。
他不能讓張家傳出姑侄倫的丑聞,不能讓父親覺得自己養了一頭恩將仇報的白眼狼,更不能讓銀月無法自。
死也不能。
——但那日,銀月打開了他腰間的錦囊。
所有晦暗的念頭就那麼被擺在了的手心里,那些上不得臺面的、可恥的東西,在下一覽無余。
有那麼一瞬間張溪來是真的想自刎謝罪。
但不厭惡他,不抵他。
甚至主牽起他的袖,說要跟他去逛街。
可能就是那個時候,張溪來下定了決心。
只要銀月開心,只要別再哭了,那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是他不能做的。
——但現在,銀月哭著讓自己別討厭。
張溪來無法描述自己的心。
千萬句話洶涌上來堵在間,最后只化了一聲嘆息。
“再給我三個月,不,兩個月就好。”他低聲道,“別哭了。”
銀月哽住。
眨眨眼有些沒聽懂什麼三個月兩個月的,但還是先問:“你真的不討厭我?哪怕我從小到大都沒送過你禮?”
“我不需要禮。”
“那你需要什麼?”
張溪來的目克制地從臉上掃過,而后垂眸:“沒什麼。”
“啊?”銀月更懵了。
對面這人耳有些泛紅,別開頭道:“我最近會有些忙,你出門多帶些人,早些回家,我……我還有事要做。”
“哎不是,又走啦?”銀月扁,“我還想關心關心你呢。”
腳步微微一頓,張溪來結微:“嗯。”
“嗯什麼?”
“已經被關心到了。”
張銀月:“……”
看著他匆匆離開的背影,倒是不怎麼想哭了。
反而開始好奇,話這麼的人,每日能為什麼事忙得腳不沾地的?
·
世間萬都有面和面,朝廷亦如是。
大盛固然有恤民意的帝王和大部分清廉的臣子,但王朝是由人組的,人是最無法統一的東西。
所以李秉圣很清楚,靠清治不了國,還得有幾個貪來干臟活兒,如此才是長久之道,陳寶香也才能有銀子替開疆拓土。
但試用過一些貪之后,李秉圣很不滿意。
貪也是要技巧的,不能把商賈得走投無路,也不能讓下頭的員撂挑子不干。
世間能把握好這個度的員實在寥寥,煩得都無心去后宮了。
結果就在這時候,張溪來出現了。
知道張知序很疼這個侄兒,所以李秉圣一開始是不想讓他來攪混水的。
結果這孩子格外上道,給了一樁云州收稅的差事試他深淺,這人不但辦得朝堂民間一片夸贊,還往國庫里了三百萬兩。
三百萬兩是多?這麼說吧,去年派一個清去象州收稅,象州遠比云州繁華且遼闊,但象州只收上來一百多萬兩。
不是收稅貪了,那人真沒貪,完全是能力所致。
于是李秉圣在狠狠賞賜了張知序和陳寶香一番當補償之后,就開始啟用張溪來了。
干的活兒太臟,李秉圣當然也不會虧待張溪來。
在陳寶香大勝鄰國、拓土萬里的舉國歡慶之際,李秉圣特意召見了他。
“寶香能打得這麼順利,國庫充盈有一半的功勞,而國庫之所以這麼充盈,也是卿你一半的功勞。”李秉圣笑瞇瞇地道,“所以卿,你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嗎?”
以往聽見這話,張溪來會搖頭說為君效力不求回報之類的虛話,但今日,他竟然遲疑了一下。
李秉圣興趣地坐直了子:“不管是什麼,卿但說無妨。”
“回陛下,臣有所求,但恐怕有些冒昧。”
這話聽著,怎麼有點耳呢。
李秉圣狐疑地歪了歪腦袋:“全朝野最冒昧的就是平清侯了,你難不還能比更冒昧?說來聽聽。”
“臣斗膽,想求陛下賜臣國姓。”
李秉圣:“……”
還真是比陳寶香都更冒昧。
都聽樂了:“卿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臣并非張大將軍親出。”
“朕當然知道,但張家對你似乎有養育之恩,你這就想要一刀兩斷了?”
“臣也并非是想與張家一刀兩斷。”
張溪來已經做好了準備要從四個方面來詳細解釋這件事,他為此甚至寫過兩萬字的草稿,也一字一句地改過背過。
結果剛張開口,座上的帝王突然笑了出來:“還真如陳卿所說啊,你是想娶自己的姑母。”
張溪來愣住了。
他突然有些手足無措,慌忙解釋:“不是姑母,臣與……”
“哎別急,朕左右都屏退了,這里只有你和朕。”李秉圣笑地道,“況陳卿老早就跟朕聊過了,朕還夸你呢,說你比你那養父更有種。”
“……”張溪來愕然地盯著地板上的花紋。
龍椅上的人不知想到了什麼,一會兒笑,一會兒又嘆了口氣,最后懶洋洋地道:“朕一直等著你開口呢,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
“張溪來,朕愿意認你為義子,賜你國姓,你可愿替朕去坐守云州?”
邊疆外擴,云州既囤兵又是兵家必爭之地,此地鎮守的主必須是帝王心腹,是義子的話就更好了。
一開始張溪來可能不是最佳的人選,但他想娶張銀月,那他就會變最好的選擇。
張溪來沒有猶豫,當即就叩頭謝恩。
李秉圣看著他,又忍不住笑了,一邊笑一邊道:“就這麼定了,但卿你可別怪罪你陳姐姐多,我們人家在一起就是閑聊,為你說了不好話。”
“臣對平清侯大恩銘記于心。”
李秉圣滿意地點頭:“朕會為你們賜婚,婚后你們就一起去云州,上京這地方雖好,但哪有云州自由呢。”
世俗是會吃人的,不管張溪來姓張還是姓李,真留在上京,不得還是要被非議。
云州好啊,山高路遠海闊天空,從此,有人再也不會分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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