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我一定把命留著，回來見……

他愣在原地, 作和表一起凝固了。

嗡鳴的耳畔傳來趙明臻憤怒的聲音：“你這個樣子，配做皇帝嗎？”

響亮的擊打聲襯托之下，空的紫宸殿顯得愈發靜寂。

後面候立著的戴奇都嚇傻了，若不是扶了把柱子, 能直接摔倒在地。他幾乎想高喊護駕, 可又覺況不對, 生生忍住，悄沒聲地退到了殿後。

趙景昂捂著臉, 緩緩擡眼，看向口劇烈起伏的趙明臻, 翕了一會兒，囁嚅著把剛剛沒喊出來的那句“阿姐”給喊了。

趙明臻眼眶有淚, 卻生生別過頭去，一字一頓地繼續道：

“如果你的考量，是覺得連年征戰、勞民傷財，那我今日絕對不多說半個字。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打或不打，真正在前線的人都不是我, 我沒資格高高在上地說哪種取舍是聖明的。”

“可你不該——你是這九州四境的皇帝，你看見的、你權衡的, 怎麽能只有自己手心裏這麽一點呢？你打來打去，就沒有半點考慮到, 北境現在正在死人嗎？”

“北境是不比中原腹地富庶繁華，可是北境的百姓——還有在北狄奴役下好不容易才回歸故土，以為自己看到了明的十三城的百姓，他們就不是你的子民了嗎？你考慮你的大局的時候，有哪怕一瞬間, 想到他們的命了嗎？”

話沒說完，的眼淚就已經蓄滿了眼眶。

淚珠大顆大顆地滾落著，的神卻倏而平靜了下來。

擡起手，揩了一把顴骨邊的眼淚，并不低頭，但腳下還是因為緒地劇烈起伏而有些站不穩了：“隨便你是殺是剮，還是不認我這個姐姐。我該說的話說完了，什麽結果我都認。”

趙明臻從不覺得自己是什麽好人。

喜奢侈、起居靡費，不論是朝臣還是要拜在門下的士子，平時的孝敬、想央求或者轉圜時的賄賂，一個都沒收。

可在剛剛，面對著這個一母同胞的親弟弟的時候，忽然覺可怕極了。

不只是為的這一場仗，而是他為皇帝的態度。

他才登基兩年多，竟已不敢想，他這個皇帝再這樣當下去，他年史書工筆，他留下的那一頁，會變什麽樣子。

原本愣在原地的趙景昂，如夢初醒般，急忙來扶趙明臻，道：“什麽要殺要剮的，阿姐、阿姐，你不能這麽想我，我……”

可近前看到的滿面淚痕，他頭一哽，卻是什麽也說不出來了。

這是他在人世間，除了母親以外最親厚的人，他的親姐姐。

兒時，冬日，和他一起，繞在母後的膝前烤火，分食一箕暖融融的栗子。

長他兩歲多，手比他巧，他剝不過，急得哇哇，吵得翻個白眼，拿剝好的栗子堵他的；

再大些，他便被立為太子，天不亮就上書房，天黑了，還要回宮裏溫書。白日他倒表現得端方持重，晚上一個人的時候，面對如山的課業，也還是要崩潰的。

見他可憐，悄悄溜進來，模仿他的筆跡，翹著腳幫他分擔一點。

更不必提後來的奪嫡之爭，不知多明槍暗箭朝他而來，也算不清楚，有多次，都擋在他前。

這個人就是這樣的，喜歡誰就毫無顧忌地對誰好，討厭誰就一點好臉也不給，從來都是坦坦。

可惜太過坦，他理所當然。

趙景昂忽然又想到了他那紙賜婚的旨意。

從前，他還是太子的時候，明明敢和先帝板，阻止被送去和親。可現在，皇位上的人換了他，他反倒了強迫的那個人了。

趙明臻推開了趙景昂的手臂，無聲地掉了一會兒眼淚，似乎也想起了什麽。

良久，才終于開口，問道：“疼嗎？”

趙景昂慌忙回過神來，胡答道：“不疼，我……”

見趙明臻擡眼看他——看他頰側那道掌痕，他垂下眼，輕聲道：“疼的。阿姐，我做錯了。”

聽他喊疼，趙明臻別開了視線，道：“你是皇帝，你怎麽會有錯。也是我沖，一會兒，你讓戴奇給你找些冰塊敷一敷。”

不是手無縛之力的人，這記耳落得嚴嚴實實，這會兒已經有些腫起了。

趙景昂的臉上像被火燒了一樣，卻不只是因為那一掌。他抿了抿，道：“是我錯了，該吃這打。”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這些年讀的書、的教，若非阿姐打醒我，我竟渾都忘了。”

他這麽快就低了頭，趙明臻反倒不適應了起來。

抿了抿，眼淚已經止住了：“你高估我了，我沒想這麽多。我只是覺得，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若不把百姓放在眼裏，翻覆也是早晚的事。難道真只憑朝堂上這些所謂的大人，就能撐起整個大梁嗎？”

趙景昂深吸一口氣，道：“我知道了，阿姐。”

他深深地看了趙明臻一眼，隨即一字一頓地道：“以後，阿姐莫再說什麽要殺要剮的話了，聽著實在人難過。”

“不論發生了什麽，我都不可能會對你手的。”

他大概不想等回答這句，話音未落，便轉走回了案前。

“開弓沒有回頭箭，打，那就要打勝仗。”趙景昂提起筆，道：“阿姐，這封旨意，便由你帶給燕將軍吧。”

——

一夜未眠，燕渠的臉上，卻看不出多困倦的痕跡。

連他.下的這匹雜馬也是。

似主人型，明明它也一宿沒好歇，先後被兩個人騎來騎去，這會兒竟然還有點。

燕渠察覺到了，輕笑一聲，拍了拍馬脖子。

天已然破曉，微茫的日漸從遠山後升起，城北大營的圍帳就要映眼簾，燕渠很快正斂容，神肅然地下了馬。

他手持虎符和聖旨，當即便營與城北軍的頭領相商，隨即便開始清點人數，在校場員部署。

燕渠行事一貫雷厲風行，更不必提前線軍已是十萬火急。還未至傍晚，三千人的大軍便已整飭完備，亟待出發。

就在這時，親兵來報，言道皇帝竟已出京，這會兒已經抵達了城北大營，說是來勞軍送征。

皇帝親自來送，重視程度可見一斑。盡管燕渠深意外，還是很快起，率部親迎。

日正盛，仿佛昨夜的霾從來不曾存在過。趙景昂正騎在一匹紅棕的高頭大馬上，橙黃的流溢在他袍服間，顯得格外華貴。

在他後，還有其他幾位文武大臣，以及……

察覺到燕渠的視線投來，趙明臻輕輕哼了一聲，昂起了下。

“參見陛下——”

見衆武將下馬行禮，趙景昂眉眼平和地住了他們，隨即朝所有士卒朗聲道：“不必多禮。軍如火，朕沒有閑篇要講，只一句，保家衛國，論功行賞，萬諸位，早日歸營。”

皇帝金口玉言說的“論功行賞”，那自然是十分振人心。

他似乎還有話想對燕渠講，稍加思索了片刻後，還是調轉馬頭，朝趙明臻那邊側了過去，低聲道：“此去不知多久，也許是兩年又兩年，阿姐現在有什麽想囑咐的，還來得及。”

趙景昂沒強調是和誰有話說，趙明臻卻抿了抿，道：“和他沒什麽好說的……”

雖這麽說著，還是下了馬，朝燕渠走了過去。

燕渠自然也是上前，于禮也不可能就這麽站在原地等。

只是兩人很沒有默契，快要湊近到能說話時，雙雙停下了腳步，結果意識到彼此之間還有距離，兩個人又同時向前邁步，險些又都邁過了頭，從對方邊了過去。

雖然後的人都離得不近，有風聲掩蓋，聽不見他們說話，衆目睽睽之下，趙明臻還是有些不自在。

“你……”醞釀了一會兒，開口道：“一路順風，本宮在京城，等你大捷的消息。”

公事公辦的語氣，燕渠半點高興不起來。

“長公主……沒什麽旁的話，要與臣說嗎？”

他低著頭，卻是擡眼看，黑漆漆的眼珠只出來一半。

趙明臻不了他這種眼神，不自在地扭了扭肩膀。

“本宮這一次，幫了你這麽多，你可別忘了。反正……他日不管發什麽事，是誰站在本宮對面，你都必須像今天這樣，不管不顧地站在我這邊，聽見沒？”

策馬宮的時候，心裏想著兩件事。

必須得在這君臣兩人之間轉圜是其一，其二……

也需要做點什麽，收攏燕渠對的忠心。小小能收服的，那就不是他了。

燕渠眼神微黯，追問：“只有這些嗎？”

他與之間，也只有彼此利用的關系？

趙明臻別開臉，道：“還有什麽？也對，還有本宮送到你手下的人，盡管用。你不必怕他們死傷不好向我代，但是要給他們立功的機會。”

早先就和越錚幾人知會過了，冬至那日後，這幾人就到了燕渠帳下，此番會和他一起回到北境軍中。

聽絮絮地說這些，而且只說這些，燕渠低下頭，了腕上的護手，仿佛是笑了一聲，道了聲“好”後，就要轉過去。

趙明臻愣了愣，很快卻又咬牙切齒了起來：“燕渠！”

不是傻子，知道他想聽什麽。

但是不想說。

有的話說了，就像潑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來了。

事來得太突然，也許本沒有想好。

這人分明是在，可看到他有些落寞的背影，鼻尖卻還是不由一酸。

燕渠側的作一頓，仍保持著垂眼的姿勢，道：“怎麽了，長公主？”

趙明臻把抿得薄薄的，仿佛很不願一般，輕聲哄道：“好啦，本宮哪裏就不關心你了？戰場上刀槍無眼，你別仗著自己本事大，就不拿小命當回事。你的命留著，回來我還有用呢……”

聞言，燕渠卻沒有半點反應。

好聽話都說了，怎麽還不夠！

趙明臻有點生氣了，但一想到他馬上就要出征，還是姑且忍下，主去牽了一牽他的手腕。

不對，怎麽好像在抖……

愕然一瞬，剛想擡眼，眼前的男人，卻忽然轉過來，不由分說地將擁懷中。

屬于燕渠的氣息迎面而來，強的、冷冽的。下意識擡起的雙手被抵在他前，彈不得。

他的臂膀環抱住，熾熱滾燙的心跳響在耳邊，和他抑著、克制著的聲音一起。

“好。我一定把命留著，回來見你。”

趙明臻閉了閉眼，小小地努力了一下，掙出手，輕輕地，回抱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