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周崇就像是淋了一場大雨，等渾了，才反應過來。

如果要問從什麼時候開始？

將回憶剝繭，層層回溯。

第一滴雨是在初見落到上的。

是他去找單懷的那一天，

是他芒果過敏的那一天。

父親在單卿山的記憶里，只是一個模糊的形象。

他沒被父親抱過，親過，

沒和父親說過話。

沒被父親養過。

因此，不論單卿山如何絞盡腦，對回憶加深上，單懷的形象始終無法鮮明。

單卿山拿到績的時候，心底生出期待。

這麼好的績，爸爸會不會高興？

答案是：不會。

那張績單，單懷只看了一眼就放下了，站起走到臺煙。一個多余的眼神都沒有分給他。

孫妙蓮端來削好的水果，放在茶幾上，推到他的面前。

“外面天氣很熱吧，先吃點水果。嘗嘗這個芒果，昨天剛買的。”

“謝謝阿姨。”

單卿山吃了兩塊，心都在單懷的上，味同嚼蠟，沒一會兒就覺得不舒服，上臉上的。

他沒多想。

他沒有過敏的經歷，因此當孫妙蓮再遞過來的時候，他沒有防備。

直到孫妙蓮驚呼一聲，“你是不是過敏了？臉腫了！眼皮都腫了！”

孫妙蓮的聲音讓單卿山有些無措。

“單懷，孩子過敏了，你帶他去醫院看看。”

單懷：“我還有事。”

孫妙蓮：“這可怎麼辦？小健一會兒回來了，我也走不開。”

“我沒事。”

他不想走。

他總有一種這次一走，肯定空手而歸的直覺。

“過敏會死人的！你這個孩子怎麼這麼倔？醫院又不遠，去了再回來，聽話。你一個人行不行，走兩個路口左拐就可以了，過敏不是什麼大病。”

孫妙蓮了二十塊錢給單卿山。

“快去看看。”

單卿山攥著錢。

“那我快去快回。”

單卿山出了家門沒多久，在樓梯上和一個年齡相仿的孩子肩。他有種直覺，這種直覺驅使著他回頭，看到那個男孩子進了家門。

單卿山折返，聽到了不怎麼隔音的房子里傳來了聲音。

“那個野種來了？難怪家里一臭味。這是他喝過的杯子？媽，你怎麼不扔了？”

“馬上就扔，這不是剛把人趕走？”

單卿山如墜冰窖。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離開那昏暗的樓梯道，他只記得那樓梯道很窄，仿佛沒有盡頭，就像他一不變的生活。

沒有盡頭，干涸，沒有希。

這一段路，連回憶都不清。

再有意識是有人將他抱起。

周圍聲音嘈雜。

“這過敏太嚴重了，倒在路邊上，怪可憐的。”

“小伙子你慢著點啊，別把人摔著了。”

“哥，這人腫得跟豬頭一樣。”

“閉！打個電話到醫務室，看看老師在不在，不在就直接去醫院！”

“哦，好。”

單卿山想睜開眼，可頭頂罩著服。

他只能模糊地辨認出這個寬闊的膛來自一個男孩子，聲音很好聽，很有力量，托著他很穩。

“別他媽是紫外線過敏這樣的，那可就日了狗了。”

還說臟話。

囂張的。

單卿山覺自己被他抱著跑了很遠，又好像沒有多遠，放下的時候，單卿山看到他服上印著的名字

——周崇

醫務室的老師給他檢查，那個男孩子站在飲水機邊上，沒往這兒看一眼。倒是另外一個傻乎乎地跑過來，他的。

單卿山手想阻攔，聽到他說。

“哥，窮鬼，口袋里沒錢。”

“……”

他有。

在服里面了。

可是嚨好痛，說不了話。

“能治嗎？”

單卿山循著聲音轉眸。

只是側臉，高大，英俊。

醫生：“這話說的，吊兩瓶水就好了。沒錢就不要了，治過敏要不了幾個錢，都是小孩子。”

周崇沒搭話，走到桌邊，從口袋里掏出一把錢。

“嘩啦啦”的一聲。

然后丟下一句“不用找了”就轉離開了醫務室。

單卿山也慢慢合上眼，意識浮沉。再清醒的時候，外面天都黑了。

醫生還沒有走，見他醒了，上前。

“你這次過敏嚴重的，最好能去醫院測一下過敏原。浮腫今晚就能完全消下去，不要害怕。這次知道自己什麼過敏了嗎？以后就不要再了。”

“知道了，謝謝你。”

“不用。”

“送我來的人呢？我想謝謝他。”

“那你可能找不到了，他不是本校學生，在這兒踢球，早走了。”

單卿山靜靜等著藥水吊完，一只腳都踏出門了，余瞥見了桌上周崇留下的錢。

他自己都說不明白，為什麼一瞬間，大腦就像走馬燈一樣，將周崇的事過得清清楚楚。氣味，聲音都為了記憶的錨點。

明明那時候意識不清。

他也同樣說不明白，為什麼那個時候會說——

“我沒有錢坐公車，他留下的錢，我可以拿一塊錢嗎？”

“你都拿走，用不了那麼多。”

“不用，一塊錢就可以。”

于是，單卿山拿走了面值最小的一枚幣。

拿走的時候，沒多想。

想著，記著這份恩，等他上大學了，一定要找到他，當面說一聲謝謝。

可他檔了。

所有好的，希冀的，在得知檔的瞬間，碎。

單卿山去問過，找過人，可得到的回答都是，可惜，再來一年吧。

他覺得自己的人生可能陷了不配變好的魔咒。

那個名周崇的男孩子，和那枚幣一樣，被他放進了屜里，不見天。

直到單卿山偶然得知周崇救下了同村的孩。

那段救人的視頻流傳很廣，單卿山沒費什麼力氣，就找到了周崇的學校。

單卿山給周崇寫了一封謝信。

謝他對自己的幫助。

謝他對同村人的幫助。

如果可以，他想當面和他說一聲“謝謝”，想和他做朋友。

只是信寄出去以后，石沉大海，沒有回音。

直到……

年底。

帶著黑框眼鏡的導演找上門，請他上節目。

一開始他是拒絕的。

可十捆現金整整齊齊碼在桌子上，很有沖擊力。

可嘉賓欄里，有周崇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