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山寨，已是後半夜。

    他推門進自己屋，正找火點蠟，突然自黑暗中傳出一個低沉而沙啞的聲音，“累了吧。”

    語氣平淡，卻也能聽出其中一關切。

    李仁心裏一，繼續找火點了蠟，昏黃的線中，圖雅坐在靠牆的椅邊，看樣子等了許久。

    “我怕山火漫延，所以等火熄了才回來，才會誤了時辰。”

    李仁解釋。

    “你竟搞出這麽大靜，令我為難的那些問題，你不費力就解決了，你是誰？”

    的語氣讓李仁一愣，苦笑，“我以為你至說聲謝謝。”

    圖雅沉默半晌。

    為著這件事，蘇和上山同大吵一架。

    兩人幾乎拔刀相向。

    蘇和漲紅著臉，他一向不善言辭，一急更說不出話，隻口拙地問，“為何答應我，卻做不到？你出爾反爾，跟著那小子不學半分好。”

    “我隻在乎爹爹的仇，他枉死多年，為親這麽多年無所作為，我忍不下去！”

    “那，那也不能用這種下作方法。”

    “下作？蘇和，正麵剛才不下作？你當現在是什麽時候？兵不厭詐你懂嗎？我們在打仗你懂嗎？”

    “我不懂！我隻懂得要好好守護你！和那小子混在一起，沒好結果。這世上貪圖好的人從來沒有好下場！”

    “你咒我？”圖雅費力地問，聲音破如爛鍾，幾乎說不出話。

    壞嗓子的藥的辛辣之似乎留在口中，永遠咽不完。

    喝下去，靈的嗓音便再也沒有了，嚨被灼燒得如吞咽刀片一般疼痛。

    幾天都吃不下飯，一吐口水滿是。

    這一切，不過因為是子。

    這子，天然帶著罪孽。

    是子，不能明正大繼承山寨之主的位置。

    是子，母親沒生出男孩，父親便須另娶，辜負母親一片深

    不能是子！

    哪怕真的吞下刀片，也要假扮男子。

    其中之苦，非親自會，不能道。

    “再敢多說，便等著與我的劍說話。”冷冷地看向蘇和。

    多年相伴長的誼，此時卻如仇人相向。

    “若我贏你，你答應我不再理會那小子。”

    蘇和臂力驚人，使苗刀，每次砍劈夾著凜凜風聲。

    圖雅不敢接，的功夫以靈巧為主，閃轉騰挪，耗費蘇和力。

    但蘇和一刀接一刀，刀刀用盡全力似的。

    圖雅惱了，一次閃，拚著傷，將劍挽不可思議的曲線削上蘇和肩膀。

    蘇和收不住手，兩人都了傷。

    寶音得了消息，急衝上山，狂吼著他二人住手。

    而山火已衝天而起，李仁得手了。

    紅火焰像魔鬼的舌頭，舐著天幕。

    兩人不由同時住手向貢山山脈遠的起火點。

    狼煙滾滾，結局已經注定。

    圖雅上一鬆，蘇和卻狂吼著用刀劈砍院中件。

    將圖雅練箭的靶子和地上放的石凳盡數砍爛。

    他眼含淚水，看向圖雅，“你做錯了，你把狼當作夥伴，引狼室。”

    他拖著刀向山下走，頭也不回，上被圖雅削出的傷口淋淋漓漓流著也不顧。

    圖雅閉目不語，自救了李仁，一切都變了。

    仿佛裹挾其中，不由己。

    寶音帶其他幫的匪兵上山，等著圖雅理，剛好趕上這一幕。

    他拿來藥箱為圖雅包紮傷，口中埋怨，“蘇和哥也太衝了，我們不死一個人統貢山不是好事嗎？”

    “我瞧李公子膽識過人，滿腹計謀，如若我們自己去打，死兩人換他們一人已經不錯了，那山路著實難攻。”

    他絮絮叨叨，圖雅沒聽耳中。

    包好傷口，馬不停蹄過去和新到的匪兵訓話，宣講貢山幫規矩，分編隊伍。

    加上新收的匪兵，的隊伍已有一萬餘人，足夠攻打小型城池。

    若有反意，此為營，馬上可以開戰。

    貢山幫在這幾個月裏的發展得頂統管山寨幾年。

    如今的寨子已規模。卻高興不起來。

    更讓恐懼的是心深對李仁產生了依靠之。

    他不止有勇有謀，還很細心。

    這次回來，他給圖雅帶了幾匹布。

    穿起來並不華麗，也不惹眼，十分妥。

    他還帶了幾張麵，比平日所用的薄很多，一看就是積年的老皮匠師傅的手藝。

    戴上比的麵氣舒服。

    臉上捂出的紅疹都下去許多。

    這些事李仁從未放在上說過。

    而這些細節，卻如有人幫忙倒掉長途跋涉旅人鞋裏沙，讓人可以步伐輕盈地上路。

    他的好是春天蒙蒙的細雨，看著好似沒下雨，卻能滋養萬。

    圖雅生長在風沙之地，的族人多是獷的，山裏人的也質樸簡單。

    這無聲的、細膩的偏，得到。

    ……

    蘇和回到鎮上暗哨點，他從沒這麽無助過。

    哪怕老爹被害那天。

    那天，他的世界都變了黑。

    心如刀割，卻因為要照顧圖雅而依舊堅如磐石。

    那天的廝殺從頭到尾他都在，渾的傷縱橫錯，一條被砍得幾乎走不路。

    他暈倒在一窪地，醒來時上著幾，戰事已經結束。

    他費力推開昔日族人的首，爬出淺坑，看到的便是爹娘的頭顱。

    他們大睜雙目，死不瞑目。

    他來不及痛哭發泄憤怒與悲傷，就看到圖雅從藏的倉庫中踉蹌著跑出來。

    他忘了上的傷拖著力奔跑，語不調地喊著不讓圖雅回頭。

    他想撲過去捂住圖雅的眼睛……

    ……

    蘇和閉上眼睛搖搖頭，從回憶中清醒過來。

    這天直到夜深，街上依舊熱鬧，不時有士兵在府門進進出出。

    街上的餛飩攤出攤到深夜。

    蘇和在攤上坐著，麵前放著碗餛飩，湯冒著熱氣。

    幾個士兵坐下，蘇和認出這些穿家服的兵是貢山幫派的人。

    幾人也認出蘇和，便聊了起來。

    他們把親眼看到的李仁命人斬殺鷹崖家眷老的景繪聲繪描述一遍。

    “禍不及家人”是匪幫乃至關外異族之間不必明說的規矩。

    是上百年的約定俗。

    一朝被打破，再開戰便是互相殺伐殆盡，斬草除。

    蘇和痛苦地一把斷了手中的筷子。

    ……

    三個匪首在滅了山寨的第二天被綁到鬧市當眾斬首。

    百姓拍手好，特別是外地客商，紛紛稱讚這次府做得漂亮。

    觀刑的郡守得意得胡子都翹起來了。

    貢山五鎮必經之路由府出錢，重新修建，變了道。

    再無匪徒出沒。

    也正如李仁所預料，小鎮百姓麵貌一新，大家都帶著喜氣。

    現在，隻餘關邊作的異族。

    李仁又有什麽辦法對付縱橫邊關數百年，十部聯合的重裝騎兵？

    他上的刀傷太深，並未痊愈，作時便牽拉著疼。

    這疼痛一直提醒著他——

    債尚未得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