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快下班的時候，蘇沐桌上的電話突兀地響起。

白梔正吃蘇沐桌上的蔓越莓餅干，慌慌張張把餅干渣拍進垃圾桶，接起電話：“您好，戰略投資部。”

電話那邊沉默了半響，“蘇沐呢？”

低沉的男聲響起，白梔手一抖，盯著話筒，突然覺得中央空調溫度調得太低，后背涼颼颼的。

認出這是裴逸晗的聲音，和公司周年會上聽到的一樣。

“蘇、蘇經理去茶水間了......需要幫您轉達嗎？”

話筒里的沉默漫長得可怕，白梔仿佛被訓話一樣，不敢吭聲。

“讓回電。”

忙音響起時，白梔才驚覺自己忘了說“好的”，手忙腳地把聽筒扣回座機，發現掌心都出汗了。

蘇沐從茶水間回來時，看見白梔像被釘在原地，“怎麼了，臉這麼差，客戶又催方案了？”

“裴總的電話，他讓你回來給他回電……”白梔夸張地指了指天花板，仿佛那里懸著達克利斯之劍。

蘇沐明顯的愣了一下，裴逸晗怎麼會打的辦公室電話。

白梔還帶著職場新人的青，沒有直面過裴逸晗的可怕，“裴總這是生氣了嗎？”

想起自己上周還在茶水間聽見其他同事八卦，說裴總看蘇沐的眼神不一樣，此刻卻覺得那些話像錯覺。

“沒事，他就是說話不帶溫度，對誰都這樣。”

蘇沐回撥過去，裴逸晗很快接了起來。

“你手機沒電了，記得及時充電。”背景里還混著助理匯報工作的低語，卻在他開口時變得安靜。

這種事值得打座機？

“知道了，其實可以微信說的……”

“還有，十分鐘后，帶著城西項目的風險評估上來。”裴逸晗的鋼筆敲擊著桌面，像催命符。

“好的。”

蘇沐把電話放好，從屜里拿出手機，鎖屏界面漆黑一片，果然已經關機了。

上電源充上電，盯著開機后彈出的三條未接來電提醒。

突然發現他們最近三天的通話記錄比過去三個月還多。

他最近很不對勁。

蘇沐想起裴逸晗的行為，有些后知后覺。

下了班，蘇沐跟著裴逸晗吃過晚飯，先去取了那套紫砂壽桃壺。

著溫潤的壺，有些可惜，昨天開玩笑的話是來不及實現了。

……

到了周末，蘇沐和裴逸晗一起前往老宅。

傍晚的老宅籠罩在淡金的余暉里，蘇沐跟著裴逸晗走進了雕花大門，這次他們是踩著飯點到的。

剛走進客廳，就看到余晚笑意盈盈地迎了上來，“逸晗哥，你終于來了。”

的目落在蘇沐上，笑容微微一僵，又很快恢復正常，“蘇小姐也來了。”

蘇沐微微點頭回應。

“在客廳等了一下午，我們快進去吧。”

裴坐在主位上，臉有些不太好看，依舊不怎麼搭理蘇沐。

裴老爺子和姜語蓉從書房走了出來。

裴老爺子穿著深中山裝，面嚴肅，目在蘇沐上停留了一瞬，便移開了視線。

姜語蓉則一米套，笑容溫婉，“蘇沐來了，坐吧，今天特意讓廚房做了幾道你吃的菜。”

眾人在餐桌前落座，傭人開始上菜，氣氛一如既往的尷尬。

蘇沐不清楚這次裴他們回來的目的是什麼，搞得所有人都不開心。

雖然有吃的菜，但這樣一頓飯還是吃得索然無味。

裴目落在蘇沐上，面前的飯菜幾乎沒怎麼，“怎麼？飯菜不合胃口？這可是專門給你準備的，別讓人說裴家待客不周。”

蘇沐擺出笑臉，“謝謝，很好吃，只是我一向吃的不多。”

“太瘦了，看著就不像好生養的。”裴皺眉上下打量一眼，“你和逸晗結婚幾個月了，還沒靜？如果有問題，就早點去醫院檢查檢查。”

裴是真的在關心他們生不生孩子嗎？

不，只是在挑刺。

他們不生孩子，樂見其。

蘇沐放下筷子，正要說什麼，卻覺到裴逸晗的手在桌下輕輕覆上了的手。

“我們的沒有任何問題，結婚第一年，孩子的事暫時不考慮。”裴逸晗的聲音堅定。

蘇沐倏地抬頭，撞進了他漆黑的瞳孔里。

明明是要避孕……

“要我說，結了婚，就該好好在家相夫教子，天天早出晚歸的，能掙幾個錢。”裴很不高興。

觀念就是這樣的，和姜語蓉都是結婚后就不再繼續工作了。

但這不是蘇沐的想要的，這是哪來的封建思想。

就在覺的脾氣要忍不住的時候，手被輕輕了一下。

到掌心傳來的溫度，蘇沐慢慢安定下來。

是了，這是裴逸晗的家人，一切給他。

餐桌下，蘇沐悄悄回握了他的手。

“家里有傭人有管家，不需要再多一個人。”裴逸晗喝了口茶，不疾不徐道，“裴家既然有這個條件，那自然可以做任何喜歡的事。”

裴的臉越來越難看了。

是想對蘇沐挑刺，想他們離婚，但裴逸晗一直護著蘇沐，說什麼都被他擋回去，這讓有力沒地方使。

心里清楚，最關鍵的是裴逸晗。

但是從小到大，這個孫子是最有主意的，他的想法沒有人能改變。

裴老太太突然捂住心口劇烈息。

“！您別氣……”余晚立刻起繞到后，給順氣，“逸晗哥從小說話就能把人噎得半死，您又不是不知道，您別往心里去。”

姜語蓉略帶責備的看了一眼裴逸晗，在長輩面前反駁的也太過直白了。

“逸晗，說話還是要顧忌的。”

姜語蓉溫聲細語地轉移話題，向裴的目里帶著恰到好的關切，“這次您逸晗回來，不是要說壽宴的事嗎？”

裴息稍定，瞪了裴逸晗一眼，“自然是為這事！”

轉而看向余晚，語氣和許多，“晚晚，你從小在裴家長大，壽宴的流程你最清楚，這次就由你和逸晗一起準備。”

余晚的手指在裴肩上輕輕一按，角揚起乖巧的笑：“放心。”

裴盯著裴逸晗，“逸晗，你呢？”

“知道了。”裴逸晗語氣平靜的應下了，淡淡的表讓人看不出什麼。

所有人都很意外。

蘇沐眼中著狐疑，給兩掌，再給一個甜棗嗎？

裴高興了，“那就這麼定了，不許反悔！”

余晚目掃過蘇沐，眼底閃過一得意。

……

吃完飯后，裴拄著拐杖站起來，“逸晗，你跟我來，我有話跟你說。”

裴逸晗點了點頭，但不是很放心，姜語蓉給了他一個眼，他便扶著裴去了的房間。

“晚晚，我們去花園消消食。”姜語蓉笑盈盈地說。

“好啊。”余晚上前，挽著的手，跟一起去出去了。

客廳里，只剩蘇沐和裴老爺子面面相覷。

蘇沐：……

要說點什麼嗎，做點什麼？

在線等，急的。

“會下棋嗎？”枯啞的嗓音響起，裴老爺子打破了沉默。

蘇沐不自覺地直背脊，“父親教過圍棋。”

梁管家適時擺出了黃花梨棋盤，裴老爺子和蘇沐坐在棋盤兩端。

“執黑吧。”裴老爺子先落子。

之后就一言不發，好像真的只是單純找蘇沐下棋一樣。

蘇沐也收斂心神，認真和裴老爺子對弈。

客廳重新陷寂靜，只剩玉子與棋盤相發出“咔嗒”聲。

棋下到一半，裴老爺子忽然扔下棋子，目在臉上停留片刻，“你倒是沉得住氣。”

棋盤上，黑白子犬牙錯，蘇沐的白子雖劣勢，卻有破局的跡象。

蘇沐收回將要落下的棋子，曾經也有沉不住氣的時候，只是有時候，“慌了陣腳，就是滿盤皆輸。”

裴老爺子怔了怔，這個看似弱的孩，眼底藏著和裴逸晗一樣的倔強，一樣的不服輸。

他站起，“就到這吧，該去書房了。”

走到兩步又停住，“別以為讓逸晗擋在前面，你耍點小聰明就能在裴家站穩腳跟。”

“我沒想過耍小聰明。”蘇沐著他滿頭的白發，忽然想起父親，語氣了。

裴老爺子嘆息道，“隨你，但是不能給裴家丟臉。”

蘇沐一頭霧水。

……

裴逸晗和裴走進房，扶坐下。

“站著吧。”裴語氣帶著不滿，“你倒是翅膀了，都能在餐桌上駁我面子了。”

裴逸晗垂手而立，“如果覺得我說話不中聽，我可以道歉。但蘇沐是我的妻子，該有的尊重，不該。”

“妻子？”裴冷笑一聲，“你娶不過是賭氣！家里讓你結婚，你就隨便抓個人來應付。”

“，我們已經領證了，希您能接這個事實。”

裴的拐杖重重敲在地板上，“你非要氣死我才甘心？晚晚哪點比不上那個破落戶？”

“您還不明白嗎？”裴逸晗維持著一貫的冷語調，“我不娶蘇沐，也會娶別人，但那個人不會是余晚。”

裴半天沒吭聲，語氣松了松，卻仍帶著不甘，“晚晚在我們家十幾年，我們從小看著長大，那麼好那麼優秀，你對就一點都沒有？”

“如果沒有不該有的想法，如果您不做那些事，起碼不會一點分都沒有。”

裴知道裴逸晗說的什麼意思。

余晚剛被接到裴家的時候，裴逸晗對還是很照顧的。

他們從什麼時候開始生分的呢？

大概就是從表現出，想要裴逸晗娶余晚的意思后，他開始和余晚刻意保持距離。

這些年，不是沒想過辦法，甚至想要點手腳，讓他們直接生米煮飯。

但裴逸晗察覺后，就很回老宅了，后來直接去了國外不回來。

也不再做什麼小作，怕弄巧拙，怕裴逸晗恨，恨余晚。

而且，一直以來，裴逸晗表現的對男之事都不興趣，也不接聯姻。

所以裴也不著急，想著讓他們慢慢培養，相信裴逸晗遲早會接余晚。

只是，完全沒想到，他會突然找個陌生人結婚。

這讓裴措手不及。

早知道這樣，就該押著裴逸晗，先讓他和余晚直接領證。

裴想到這，無奈地閉上眼睛，沉默了好一陣。

這一輩子，經歷的太多了，但是后悔是沒用的。

不能倒，還要做余晚的靠山。

“這次晚晚在子公司表現的很優秀，的能力是有的，等回集團了，你不能把派出去了。”

裴逸晗著裴鬢角的白發，忽然蹲下，與平視，“，您真的是為余晚好嗎？”

裴與他對視一眼，“這還用說。”

“您既然認可的能力，您就不應該讓做一個花瓶。”裴逸晗語氣嚴肅，“如果您真的為余晚好，應該讓學會真正的獨立，而不是依靠裴家。”

老人的睫微微，“可裴家就是的依靠啊。”

“是，但能立起來，裴家會為最大的助力，讓維持一輩子的榮。”

裴拉住裴逸晗的手，“你看看，你還是很為晚晚考慮的。”

“只要安守本分，看在您的面子上，看在父母的份上，我自然會為考慮。”

裴布滿皺紋的手挲著裴逸晗的手背，渾濁的瞳仁里浮著水，“如果拿命求你呢？”

裴逸晗的手指驟然僵，他凝視著這個老人，眼睛里再沒半分溫度。

“您當年也這麼父親選姜家，結果呢？”裴逸晗回手，站起，“到現在裴家也不安寧，爭斗不休。”

裴看著空落落的手，嘆了口氣。

“我不會重蹈覆轍。”裴逸晗平西裝的褶皺，恢復西裝革履的面，“如果真有那一天，那不如，我把這條命還給裴家。”

老人的子猛地一晃。

有些人骨子里的涼薄，對別人是，對自己也是。

“您好好休息。”裴逸晗打開門，直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