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裹挾著鐵銹味拂過廊檐，慕灼華立在赫連梟側，著眼前寒凜冽的兵陣列。

兵部尚書李大人正躬引路，后跟著監察史阿穆爾等一眾大臣——

這些面孔，近日在書房已看得了。

赫連梟執起一柄陌刀。

見目疑，竟親自挽了個刀花演示。

刀風掃過鬢邊碎發時，慕灼華不自覺攥了袖角。

不懂兵，更不知南朝匠藝深淺。

但眼前這些淬著寒的利，若真用在戰場上......

希寫給蕭君翊的那封信，能讓他不要以卵擊石吧。

“娘娘請看這弩機。”

李大人忽然上前半步，聲音里帶著恰到好的恭敬。

近來他若去書房稍晚些，總能遇見這位倚在龍案旁的貴妃。

陛下批折子時，或是翻著閑書，或是煮著清茶，或是枕在陛下上酣睡。

自然明白討好了這位貴妃，怕是比討好陛下都更有用。

往常只需向陛下演示的利，他總要再向貴妃解釋一番。

慕灼華正待細看，忽覺赫連梟掌心一。

廊下影里，阿茹罕不知何時已單膝跪地。

“臣，參見陛下，貴妃娘娘。”

慕灼華清晰到側人驟然繃的臂膀。

赫連梟皺眉道：“平。”

他明明今日下過令讓不必來兵坊......

阿茹罕卻已起解下佩劍，解釋來意。

“陛下，臣明日啟程邊關，特來辭行。順道請李大人配柄新刀——好讓邊關將士，都開開眼界。”

赫連梟間滾出一聲低沉的“嗯”，算是默許。

既已前來，再驅人離去反倒顯得刻意。

讓阿茹罕離京本是既定之策，只是這次......

他余掃過側人安靜的側。

為讓慕灼華安心，到底還是委屈了這位故人。

見慕灼華神如常，甚至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新呈上的弩機，他繃的肩線才幾不可察地松了松。

上次不過是在書房見了一面阿茹罕，就想要殺人，若非必要，他的確不想慕灼華和阿茹罕再次相見。

李大人全然未察覺帝王、貴妃和文勛侯之間微妙的氣氛。

臉上堆滿笑容，熱絡地將阿茹罕引至兵架前。

“侯爺請看此——”

他著新鑄的陌刀。

“此刀淬火七次，刃口能斷飛絮！”

轉頭又捧出一把巧的臂弩，“這更是下耗時三年所制，百步之可穿重甲！”

李大人正眉飛舞地介紹著兵，在后面的阿穆爾的目卻不自覺地飄向文勛侯。

他曾在族中長輩的酒宴上，聽過關于文勛侯與陛下的往事。

后來貴妃在幽期間，陛下每每出宮巡查，他與文勛侯都共同侍駕左右。

陛下對這位侯爺的態度他倒是看不真切，但阿穆爾卻能注意到，每當陛下轉時，文勛侯眼中那抹藏不住的愫。

最讓他耿耿于懷的是貴妃在南郊遭遇的那場刺殺。

本該是陛下獨去營救貴妃，文勛侯卻執意跟隨。

結果因引來的另一批刺客，耽誤了救援時機，導致貴妃墜崖。

他對貴妃天然懷著激——

正是貴妃的舉薦，才讓他有機會面圣。

而今日，陛下明明特意讓他傳旨，命文勛侯不必前來北郊。

可此刻，文勛侯還是出現了。

阿穆爾眉頭越皺越。

慕灼華與赫連梟并肩走在前方，后李大人與文勛侯的談聲卻清晰可聞。

文勛侯對兵譜系的見解獨到，從玄鐵鍛造到機括設計，竟能如數家珍。

帶著金石之音的談吐間，不時夾雜著李大人由衷的贊嘆。

若拋開立場，確實要驚嘆這位侯爺的博學——那些連將作監大匠都容易忽略的冷鍛細節，文勛侯卻分析得鞭辟里。

只可惜，這位文勛侯對一直抱有敵意。

慕灼華忽然停下腳步，琉璃般的眸子轉向文勛侯。

“適才陛下講了這許多，本宮聽得云里霧里。倒是文勛侯方才那番‘四兩撥千斤’的解說，讓本宮茅塞頓開。”

文勛侯顯然沒料到貴妃會主搭話。

立即躬行禮：“娘娘折煞臣了。陛下經天緯地之才，臣不過是拾人牙慧。”

慕灼華輕鬢邊珠釵，南朝特有的糯話里帶著幾分自嘲。

“陛下是頂天立地的男兒，總覺著這些道理婦孺皆知。可本宮在南朝時，學的不過是《戒》《訓》，哪懂這些行軍布陣的學問？”

“倒是文勛侯方才說‘機括如繡繃，力道要勻’，本宮一聽就明白了。”

“能替娘娘解，是臣三生有幸。”

文勛侯低頭時，恰好遮住眼底的晦暗。

赫連梟忽然收攬在慕灼華腰間的手臂。

怕因為文勛侯的博學而自卑，竟然開口安：“妃何須懂這些？這些刀劍影的勾當，自有朕為妃擋著，你只需在昭殿里賞花烹茶。”

慕灼華倒是沒想到，赫連梟竟能三言兩語將的試探化為溫言語。

到底是執掌天下的帝王，人心看得分明。

忽而笑：“陛下，臣妾心領了。”

慕灼華似是想到什麼，話鋒一轉，詢問道：“陛下，臣妾剛剛聽聞文勛侯明日便要啟程戍邊，那阿穆爾大人呢？”

突然被點名的阿穆爾一怔。

“阿穆爾是朕的監察史，掌百風聞。”

他眼風掃過那位年輕員，語氣里帶了幾分玩味。

“此次隨駕，不過是因他騎功夫稀松平常，反倒對兵鍛造格外癡迷罷了，自然留在皇城。”

慕灼華眉心微蹙。

分明記得，夢中阿穆爾是個運籌帷幄的鐵軍師，如今竟了個癡迷兵的文？

莫非因自己刻意引薦，反倒扭轉了他原本的命運軌跡？

“說來也奇，那日獵場初見阿穆爾大人，臣妾便覺他談兵論策時眼獨到。”

“方才聽他剖析陌刀改制之法，連李大人這般老持重的都頻頻頷首，倒像是浸此道數十年的匠作大家。”

“如此大才，陛下卻讓人在史臺埋沒——”話音故意拖長，“豈非暴殄天？”

阿穆爾心底始終想要揮斥方遒，但陛下京中需要用人，他便也沒向陛下提起過。

“阿穆爾。”

赫連梟漫不經心挲著慕灼華的手背。

“既然貴妃抬舉你，可愿去邊關掙個前程？”

阿穆爾跪下，猛地抬頭：“臣——萬死不辭！”

看著眼前一幕的阿茹罕低著頭，眉頭深鎖一道解不開的結。

眼前的帝王讓到前所未有的陌生——

朝堂上殺伐決斷，此刻竟為貴妃一句玩笑就改了軍制部署。

連進言都要權衡三分的帝王，此刻卻對貴妃有求必應。

慕灼華眼尾掠過一笑意。

當李大人捧著連弩圖紙向赫連梟講解機括玄妙時，忽然回被帝王攥著的手。

“嗯？”

赫連梟向。

卻見他的貴妃正凝視著兵架——那里靜靜躺著一張纏著金牛筋的柘木反曲弓。

“陛下。”

指尖虛點弓，“臣妾想細觀此弓。”

赫連梟目在十步之遙的兵架與之間巡梭片刻，終是漫不經心地點了頭。

慕灼華行經阿穆爾側時，忽然駐足。

“阿穆爾，可愿給本宮細細講解一番這弓的來頭？”

阿穆爾跟上貴妃，一本正經地介紹起來。

慕灼華過弓弣的蛇紋雕花，忽然低嗓音。

“此去邊境......替本宮盯文勛侯的向。”

阿穆爾形微滯。

余瞥見遠帝王正在試連弩，箭矢破空之聲恰好掩去他間的震。

“臣......遵命。”

即便阿茹罕眼下安分，誰又能保證不會在某個意想不到的時刻驟然發難？

慕灼華必須掌握阿茹罕的一舉一——

哪怕只是零星的消息，也好過全然蒙在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