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梟從昏迷中驚醒的瞬間,額角的青筋還在突突跳。
他一把掀開錦被,帶翻了榻邊的藥碗。
“備馬。”
他聲音嘶啞得可怕。
太醫跪著膝行上前:“陛下龍未愈,萬萬不可——”
寒閃過,請脈的銀針已抵在太醫咽。
赫連梟眼底翻涌著駭人的:“朕說,備馬。”
子時的山關籠罩在濃霧中,像蒙著一層縞素。
這里是南北咽,所有往來邊關與皇城的車馬都必須經過這道險隘。
與此同時,一隊玄甲騎兵正押送著黑檀木棺槨星夜兼程。
為首將領不斷揚鞭催馬。
因為關外飛鴿傳信到皇宮,陛下要見貴妃。
當東方泛起魚肚白時,兩支隊伍終于在關隘相遇。
運送棺槨的將士們齊齊跪地。
赫連梟翻下馬,卻在看清那焦黑的尸時,整個人如遭雷擊。
連日疾馳讓他形容枯槁。
凌的長發沾滿塵沙,眼底布滿,下頜胡茬青黑。
可此刻這些都不重要了——
他的目死死釘在那截出焦尸腳踝的鎖鏈上。
一步,兩步。
赫連梟走得極慢,仿佛腳下踩著刀尖。
他抖著從的暗袋里取出那把鑰匙,卻在鎖孔的瞬間僵住了。
不對。
這不是他親手設計的鎖芯。
“哈......”
赫連梟突然低笑出聲,在眾人驚恐的目中,竟將鑰匙狠狠擲在地上。
玄鐵鎖鏈發出清脆的撞聲,他卻在笑,笑得眼眶發紅。
“好,很好。”
帝王沾滿塵土的指尖過鎖鏈紋路,聲音沙啞得不樣子。
“慕灼華,你真是......好得很。”
暗衛們面面相覷,只見陛下眼底翻涌著駭人的風暴,卻又出幾分癲狂的喜悅。
很快,赫連梟的眼神驟然變得清明銳利。
他俯仔細檢視著焦黑的尸。
雖然形廓與慕灼華有幾分相似,但以他對那的悉程度——
每一起伏的曲線,每一寸的——這絕不是他的!
“不聽話......”
他低語著,眼底閃過一近乎寵溺的狠厲。
既然沒死,那會去哪兒?
上次出逃是為了隨父母回南朝......
那這次......
“王裕!”
赫連梟突然厲喝。
“調山關近三日所有通關文牒,給朕一頁頁翻!”
若是來邊關,也必然會通過山關。
-
而邊關要塞,阿茹罕正挲著手中報。
自從貴妃踏邊境的那一刻起,就已經無所遁逃。
在皇城那些錦玉食的貴族眼中,或許只是個不值一提的流之輩。
但在這里,在這片用鮮澆灌的土地上,每個跟隨出生死的將士都心甘愿稱一聲“將軍”。
喃喃道:“既然貴妃想回南朝,我自當助其一臂之力。”
阿茹罕的眼神愈發深邃——
陛下用鎖鏈束縛,用計謀算計,這樣的紫原,還有什麼值得留?
貴妃想必也想逃離陛下的吧。
只是想幫幫。
-
馬車在崎嶇的山路上前行。
慕灼華靠在墊上,蒼白的臉著一病態的紅,連日奔波讓的呼吸都變得輕淺不穩。
慕灼華子弱,舟車勞頓加上抑的悲傷讓看著有些憔悴。
“娘娘。”
玲瓏突然繃子,手指按在劍柄上,“有人跟著我們。”
話音未落,前方樹林中已閃出一隊人馬,將去路堵得嚴嚴實實。
慕灼華掀起車簾,對上一雙如鷹隼般銳利的眼睛——
為首的男子一襲紫原服飾,卻掩不住骨子里的南朝氣度。
“慕小姐。”
只這一聲稱呼,慕灼華便聽出了悉的南朝口音。
微微蹙眉:“閣下是?”
華麟利落地翻下馬。
“熙和公主,末將南朝鐵騎統領華麟,奉太子殿下鈞旨特來相迎。紫原皇宮的種種折辱,太子殿下都已知曉。”
山風卷起他戰袍的下擺,華麟抬起如炬的目。
“殿下說,南朝才是您真正的歸。末將率三百銳在此,恭請您重歸故土,共謀大業。”
呵。
接?
阿茹罕果然出手了。
自己故意泄行蹤,經由阿穆爾傳到阿茹罕耳中。
這位將軍終究是按捺不住了。
畢竟只有想讓被南朝的人帶走,背叛紫原,背叛赫連梟。
而所謂的為南朝助力,怕是想要用威脅赫連梟吧。
最近南朝節節敗退,已經連失三城了,看來也只能使些下流手段了。
慕灼華輕笑道:“若本宮不肯呢?”
華麟似是早有預料,抬手打了個手勢。
只見兩側紫原裝扮的將士整齊分開,出后方被護衛著的兩道悉影。
慕灼華呼吸一滯,口仿佛被重錘擊中——
“爹......娘?”
慕夫人眼眶泛紅,上前幾步:“婳婳......娘都聽說了,那紫原的暴君如何折辱于你......跟爹娘回家吧,我們回南朝去。”
慕灼華渾發冷。
當初千叮萬囑讓二老遠離朝堂,如今他們卻出現在這險境之中。
看著爹娘一如既往疼的目,但現在的慕灼華已經知道了,他們不過是想讓為南朝效力罷了。
玲瓏在慕灼華側,死死盯著慕氏夫婦——這對夫婦竟和南朝將士一同出現在娘娘面前!
貪得無厭的老東西!
在心中暗罵。
明明已經靠著娘娘保全命,如今還要將人往火坑里推。
等見到主人,定要讓這對夫婦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
余瞥見側的娘娘,玲瓏心頭猛地一揪。
自從得知世真相后,娘娘上就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孤寂,仿佛世間再無牽掛。
此刻看著那對假父母假惺惺的關切模樣,玲瓏只覺得五臟六腑都被怒火灼燒——
他們怎麼敢?
慕夫人還在聲淚俱下地說著什麼,玲瓏卻看見娘娘的指尖在微微發抖。
只是單薄的背影得筆直,可玲瓏知道,娘娘的心怕是早已被這虛偽的親刺得千瘡百孔。
慕灼華面上不半分異,角甚至揚起一抹溫順的弧度。
“好,爹,娘,我跟你們回家。”
乖巧的模樣,仿佛還是當年那個承歡膝下的慕家小姐。
慕夫人頓時喜形于,連聲道:“好,好,婳婳最懂事了。”
車簾落下,馬車駛南朝隊伍的中央。
玲瓏急得眼眶發紅:“娘娘真要隨他們去南朝?”
就算要離開紫原,也該是隨主人遠走高飛才是。
慕灼華指尖輕窗欞:“離開山關時,我在沿途都抹了香膏。”
那是赫連梟最悉的香氣。
“以赫連梟的本事,這幾日該發現我沒死了,也該通過些蛛馬跡找來了。”
“可若......”玲瓏聲音發。
“若他找不到?”
慕灼華眼底卻一片寒涼。
“那就讓他們拿我去威脅赫連梟好了。”
歪著頭,像個天真般眨了眨眼。
“讓他自己選,不是很有趣麼?”
馬車顛簸中,慕灼華忽然低笑出聲。
“他想讓我聽話?我怎麼可能聽話呢?”
慕灼華出神地凝視著窗外飛掠的景,聲音輕得像一縷即將消散的煙。
“從出生到現在,原來我都活在一場心編織的騙局里。”
的指尖輕輕劃過窗欞,仿佛在那些看不見的線。
“每個人都在我上系一線,想讓我按照他們畫好的軌跡起舞。”
抬起手,看著過指。
恍惚看見無數雙手在影中錯——
慕鈺凌溫卻不容拒絕的安排,赫連梟霸道專橫的囚,慕氏夫婦心編織的謊言......
每一無形的線都試圖控的人生。
多麼奇妙,當所有謊言都被撕破,忽然發現——自己竟再無肋可尋,因為只有自己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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