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

推開雕花木門的剎那，慕灼華怔在了原地。

——屋陳設竟與昔日的閨閣分毫不差。

月影紗帳，紫檀妝臺，連窗邊那盞鎏金雀鳥燈都一模一樣。

指尖過繡著桃花的錦衾，仿佛時從未流逝。

“可還喜歡？”

蕭君翊立在門邊，眸灼灼。

“喜......喜歡。”間微哽。

“路途勞頓，你且好好歇息。”

他抬手示意，幾位著異域服飾的侍垂首而立。

“這些丫鬟皆從天竺采買而來，雖容貌與南朝略異，但勝在乖巧伶俐。”

臨去時又回首，檐下燈籠在他眉宇間投下暖。

“待你養足神，我帶你去天竺看恒河上的晨，看信徒將花瓣與燭火放流水。”

“帶你去揭陀的古城，踏過佛陀石階，聽風穿過佛塔。”

“再往南，去香料彌漫的港口，那里肯定有你喜歡的香料。”

他走近一步，指尖虛虛拂過發間，似是想，卻又克制地收回。

“若你愿意，我們還可以去雪山下的花谷——那里終年盛開藍罌粟，像極了......像極了你從前最的裳。”

慕灼華指尖微蜷，忽而抬眸粲然一笑：“好呀。”

——蕭君翊說的那些，都是想要的。

繁華的權力中心，已經生活了十幾年，余下的日子，就應該看看不曾見過的風景。

蕭君翊呼吸微滯。

這笑容太過明亮。

玄袂掃過門檻，像落荒而逃的影子。

氤氳的熱氣中，慕灼華任由天竺侍解開的發帶。

銅鏡映出低垂的眼睫，掩住眸底的思考。

夢中，南朝國破后，蕭君翊得知的死訊痛苦、懊悔、生無可的模樣在腦海中閃現，還有他殺李紜時的決絕......

今日蕭君翊眼中偏執的熾熱，與夢中瘋魔的影漸漸重合。

“小姐，水要涼了。”

侍捧著香膏輕喚。

慕灼華掬起一捧花瓣，殷紅如。

他......莫非也做了那個夢？

暮漸沉。

慕灼華換上一襲素白襦，袂間還帶著淡淡的蘭草香。

指尖尚未理好襟前的系帶，門外便傳來三聲輕叩。

拉開門扉的剎那。

慕鈺凌一襲霜長衫立在廊下，月為他清雋的廓鍍上一層寒釉。

“......哥哥。”

下意識攥門框。

慕鈺凌沉默地踏室。

兩人對坐案前。

慕灼華垂眸盯著茶盞中沉浮的葉梗，瓣抿蒼白的線——

慕灼華面對哥哥始終和面對赫連梟與蕭君翊不同。

“若你對哥哥有誤會，何不直言？”

“寧可相信蕭君翊，也要欺瞞哥哥......婳婳是覺得，我會害你？”

“哥哥不會害我。”抬起眼睫，“可哥哥以為的好，未必是我所求。我的余生......只想自己執棋，只想活在自己的掌控中。”

寂靜在室蔓延。

“既然哥哥來了，那不妨告訴婳婳——為何篤定赫連梟絕不會立我為后？”

“我的世......又藏著什麼？”

慕鈺凌的指尖過茶盞邊緣，嘆息一聲。

“你是金朝公主。”

慕灼華瞳孔驟。

慕鈺凌從懷中取出一枚褪的金鎖片，鏤空的“昭”二字在燭下若若現。

“這是證明你份的信。”

“當年你兩歲生辰...金末帝讓國師為你批命。”

“你命格帶煞，需以南生玉溫養，否則...活不過桃李年華。”

慕灼華怔怔地著那枚金鎖，指尖不自覺地輕。

“當年我十歲時，金末帝命我帶你南下，來了南朝。”

之所以是慕鈺凌，因為他還有另一個份——

小公主降生那日，國師曾斷言，唯有與慕氏嫡子締結婚約，才能鎮住命格中的煞氣，所以從小就是他的未婚妻。

“我原打算等你嫁給蕭君翊取得南生玉后，便帶你回金朝，將一切真相告訴你......”

“可你十二歲那年，赫連梟的鐵騎踏破了金都。”

“金朝國滅，你的份我以為會永遠埋藏下去。”

“因為做慕家無憂無慮的大小姐，比當亡國公主更讓你幸福。”

“可我萬萬沒想到，慕氏夫婦竟趁我離朝之際，將你送去了和親。”

他的聲音陡然轉冷，“赫連梟手上沾滿你至親的，即便不告訴你真相，我也絕不能看著你和他白頭偕老。”

“所以我借太后之口，用你的世要挾赫連梟。”

慕鈺凌忽然輕笑，“他怕你知曉海深仇，終究選擇妥協。”

“婳婳當真厲害......”

“赫連梟那樣一個鐵石心腸的帝王，竟也會為你深種。”

“如今你離去，留他在龍椅上日夜煎熬——這滅國之仇......也算討回幾分利息了。”

“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我的計劃進行，就在我以為這次終于能帶你走了——無論是赫連梟的強取，還是蕭君翊的彌補，都給不了你真正的安寧。”

他的指尖過鎖面上“昭”二字，聲音輕得幾乎破碎。

“可婳婳......你卻騙了哥哥。”

“婳婳可知，我這里——”玉白的手按住心口，“有多疼？”

慕灼華垂首靜坐，青從肩頭落，遮住了所有的表。

慕鈺凌將藏在懷中的南生玉取出，指尖過頸后細的，仔細系好玉墜。

溫潤的玉石上鎖骨時，帶著他掌心的余溫。

“記住，南生玉的，誰都不能說。即便是蕭君翊。”

怔然著眼前人——

明明被欺騙，卻依然溫如初的兄長。

一滴淚毫無征兆地砸在玉上。

突然哽咽：“你們所有人都怕我承不住真相。可比起被蒙在鼓里的猜疑，再殘忍的真相...我都寧愿清醒地痛，我只想自己做選擇，而不是你們幫我做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