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赫連梟踏儀宮時，慕灼華早已睡。

他輕車路地褪去外袍，掀開錦被想要將人攬懷中。

慕灼華卻在的瞬間驚醒，猛地推開他的手臂，往床榻側挪去。

赫連梟在書房獨坐良久才選擇過來。

他反復思量著是否該揭開真相——

繼續瞞，這些年苦心經營的信任將毀于一旦；

如實相告，卻可能讓陷痛苦糾結的深淵。

再次會到許久不見的疏離，赫連梟心都揪了。

“想知道......你失去的那五年記憶里，發生了什麼嗎？”

慕灼華倏然轉，兩人在夜中四目相對。

月過紗帳，在眼中映出粼粼波。

“我的失憶......與你有關，是不是？”

從書房回來后，慕灼華輾轉難眠。

赫連梟所謂的“贖罪”，若僅是為當年阿茹罕與太后構陷時他的不作為，這些年的補償早已足夠。

除非......還有更深的罪孽。

一些被忘的過往，恐怕赫連梟不僅知曉，更可能參與其中。

能讓徹底失去記憶的，普天之下，除了赫連梟還能有誰？

“嗯，若你知曉真相，定不會原諒我，更不會為我研制解藥。你只會......冷眼看著我被噬心蠱折磨至死。”

慕灼華死死咬住下：“你到底做了什麼？”

“我殺了你哥哥。”

話音落下的瞬間，寢殿仿佛凝固。

慕灼華覺得自己的心跳聲大得可怕，卻怎麼也找不到呼吸的節奏。

記憶的碎片在腦海中翻涌，只依稀記得當初隨蕭君翊離宮時的場景，而關于哥哥的記憶卻是空白。

“為...為什麼？”

“因為每次你逃離我邊，都是他在暗中相助。那時的我只想完全掌控你......”

他的聲音漸漸低啞，“我不允許你邊有任何依靠，我要你只能依賴我一人。”

“，對不起，是我當初偏執狂，以為將你錮在邊就是。直到這些年......看著你心甘愿留在我邊，偶爾流的溫才讓我明白，從前的有多自私。”

慕灼華的眼神空得可怕，赫連梟想要將擁懷中，卻猛地蜷起子，全防備。

“我哥哥......已經死了？”

每個字都像是從齒間出來的，帶著難以置信的痛楚。

慕灼華一直以為，當年是欺騙了哥哥，才讓哥哥對徹底失，從此消失。

再加上如今赫連梟將皇宮筑銅墻鐵壁，即便哥哥想見，也再無可能。

這些年來，總想著哥哥在某個地方，過著平靜安穩的生活。

或許娶了賢惠的妻子，有了可的孩子，在某個不知道的角落，幸福地活著。

“原來.......這就是你說的‘贖罪’。”

“是，我殺了你哥哥。但我想給你一個無憂無慮的人生，不要你活在仇恨里。你哥哥的命，我來償。等煜兒能獨當一面保護你的時候，我就......”

“你就去死？”

慕灼華猛地抬頭。

“赫連梟，你當真是......好算計啊。”

死對赫連梟而言不重要，他想要的是的真心，即使用自己的命做籌碼，他也愿意。

-

又是一年隆冬，殿外的紅梅在雪中開得正艷。

十二歲的赫連煜跟在赫連梟后，踏著積雪往儀宮走去。

年清俊的眉眼間帶著幾分無奈——

這幾年，父皇每次要見母后，必定要拉著他同行。

“父皇，您和母后到底怎麼了？”

赫連梟腳步微頓，玄大氅上落滿細雪。

“不過是些陳年舊事被你母后知曉了。是朕對不住，生氣也是應當。”

赫連煜撇了撇——每次都是這套說辭。

可看著母后對父皇冷淡的態度，年心里也暗自忐忑。

他也愈發不敢在母后面前顯本，生怕母后也會像疏遠父皇那般，連帶著疏遠了他。

父子二人踏進儀宮的朱漆大門時，檐下的銅鈴被寒風吹得叮當作響。

赫連煜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兒臣給母后請安。”

而赫連梟已經自然而然地坐在了慕灼華側，手臂稔地環上的纖腰。

慕灼華瞥了眼兒子，終究沒有推開他。

“起來吧。最近初上朝堂，可還適應？”

“有太傅和裴將軍照拂，又有父皇時時提點，兒臣覺得益匪淺。”

年頓了頓，狡黠地補充道：“每日下朝后與父皇議完政事，正好能一同來給母后請安，兒臣覺得再好不過了。”

赫連梟等著母子二人流，見兩人說個沒停，輕咳一聲。

“朕記得，太傅此刻應當在文華殿等你......”

赫連煜會意，朝父皇投去一個了然的眼神，隨即故作懊惱。

“瞧兒臣這記，竟忘了還要與太傅商議江南稅賦之事。”

“母后，兒臣先告退了。”

“去吧。”

待殿門重新關上，慕灼華立刻掙開赫連梟的懷抱，向旁邊挪了半尺距離。

“...”

赫連梟眼底翻涌著痛。

“我知道錯了。那時我瘋魔般想著，既然我只有你，也定要你只有我...當初的太自私，朕很后悔。”

他忽然抓住慕灼華想要離的手。

“我會用自己的贖罪，只是...別這樣冷著我...這比噬心蠱發作...更讓我心痛...”

赫連梟低頭將額頭抵在手背上，滾燙的淚水無聲地浸了的指。

慕灼華的指尖在微，卻終究如每一次面對他的懺悔時那般，沉默不語。

歲月流轉，轉眼赫連煜已至束發之年。

這夜，赫連梟照例宿在儀宮。

為免惹慕灼華不悅，兩人之間始終隔著兩尺有余的距離，再不復當年纏綿相依的模樣。

更深重時，一聲抑的悶哼將慕灼華從淺眠中驚醒。

側首去，只見赫連梟在月下臉煞白，劍眉蹙，骨節分明的手死死抵住心口，玄寢已被冷汗浸。

“赫連梟？”

撐起子喚道。

榻上之人卻恍若未聞，連呼吸都變得微弱。

時值盛夏，噬心蠱發作的時節早已過去，他這是......

還未等喚太醫，一縷紫黑的突然從赫連梟角蜿蜒而下。

慕灼華的瞳孔。

太了解噬心蠱了——這分明是蠱蟲瀕死前的征兆。

垂死的蠱蟲會先釋放毒素，待徹底死亡后，積攢多年的劇毒便會瞬間發。

噬心蠱最多能活二十年，而赫連梟的這只，不過才十六年。

“怎麼會這麼突然......”喃喃自語。

赤著腳跌跌撞撞地奔向妝奩，抖的手指胡翻找著。

妝匣傾倒，珠釵散落一地，終于在最底層的暗格中到了那個冰涼的琉璃瓶。

慕灼華死死攥著琉璃瓶，指節發白。

赫連梟若就此死去，便是為哥哥償命了，不是嗎？

可......

床榻上傳來一聲痛苦的悶哼，回頭去，只見赫連梟的角又溢出一縷紫黑的，在蒼白的臉上顯得格外刺目。

或許是被蝕骨的劇痛喚醒，赫連梟緩緩睜開眼，銳利的眸此刻蒙著一層灰敗的霧氣。

他似乎明白了什麼，朝慕灼華出手。

“讓朕...最后抱抱你...”

慕灼華坐在床沿，慢慢俯靠進他膛。

抖得厲害，琉璃瓶中的藥丸在掌心滾。

似乎終于下定了決心。

仰起臉，淚水模糊了視線。

“吃了。”

赫連梟卻搖頭。

“朕若服下這藥...你往后...都會活在愧疚里...”

會一輩子對哥哥有愧。

話音未落，又是一口濃黑的嘔出，部分濺在雪白的寢上。

慕灼華終于崩潰地哭出聲來。

“你混蛋！”

強地將藥丸塞進他口中，隨即用手死死捂住他的。

淚水混著鮮在兩人的指間蜿蜒而下。

哽咽著命令：“咽下去...赫連梟...你給我咽下去...”

解藥腹。

赫連梟的立刻到了每年蠱毒發作時的痛苦。

他死死咬住牙關，將幾沖破嚨的痛呼生生咽下。

慕灼華蜷在床邊的腳踏上，雙臂環抱著雙膝，淚水無聲地浸了袖。

月過紗帳，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兩個影一高一低，一個在忍著的煎熬，一個在承著心靈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