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白的燈芒如同利箭，在那一瞬間，萬箭穿過的，究竟是誰的軀，抑或是……心？

燕時予僵的狀態維持了數十秒鐘，終究是一點點地活泛了過來。

他緩緩松開了。

明明是面對面的擁抱，可是松開的那一瞬，誰都沒有看向對方。

燕時予轉過了，仍舊將自己的面容藏在的視線之外。

可事實上，即便他不轉，棠許也沒有看他。

只是安靜地站在原地，等待了幾秒鐘。

等到那被他擁抱過的徹骨疼痛緩解，沒有任何停留，轉就走出了這間病房。

從頭到尾，除了乍然相見的那一瞬，棠許再沒有看見他的容和神。

甚至連離開，都是背對背。

周遭的一切已經足夠遙遠，而更為遙遠的，是沒有任何停留，快步離去的腳步聲……

燕時予輕輕閉上了眼睛，仔細地辨別著的腳步聲，直到，終于再也聽不到。

袖口，原本垂落的手掌，終究再一次不控制地握拳。

卻依舊無力抵抗。

那所有因而生的、恨、痛、。

他困囿于其間，早已經瘋了……

……

棠許進電梯，按下底樓的按鍵，知到電梯的輕微震，一點點地將自己拉扯回了現實之中。

抵達一樓，電梯門緩緩打開，棠許緩步走了出去。

原本站在電梯門口等著電梯的人見到，微微側讓開道路，似乎還說了句什麼，可是棠許卻像是什麼都沒有聽見一樣，徑直走出了住院部。

剩下高巖站在電梯門口，看著棠許離開的背影，震驚又迷茫。

震驚的是，他居然會見到去而復返的棠許。

迷茫的是，他跟棠許打招呼，棠許竟然沒有任何反應。

那不是刻意忽略的沒反應，而是，好像真的沒有看見他，也沒有聽到他的那聲“棠小姐”……

高巖驀地想到了什麼，快步走進電梯，上行到了季時青病房所在的樓層。

打開病房門，里面卻是一片平靜，唯有季時青，安安靜靜地躺在病床上，除此之外，空無一人。

高巖心頭不由得一沉。

燕時予原本應該在這里的。

也就是說，剛才棠許若是上來，兩個人肯定是打了照面的。

所以棠許才會有那樣的反應。

所以燕時予才會不見。

可是，他會去哪里？

高巖忍不住有些慌神。

如果說以前發生這樣的事，他尚且能到一些門道，可是現如今的燕時予，高巖真的到陌生——

他甚至完全想象不出燕時予會有什麼反應，會做出些什麼事。

他好像已經被排除在燕時予的世界之外，很久，很久了……

高巖拿出手機，想要打給段思危，卻在翻出號碼的時候頓住了。

是了，現如今，也不是只有他一個人被排除在燕時予的世界之外。

段思危同樣如此。

他們分明依然是他邊走得最近的人，卻再也沒辦法窺得半分他的心——

而現在，燕時予的世界究竟還剩下誰？

這個電話打出去，又能有什麼用？

高巖滿心惴惴，卻終究只能著手機坐進沙發里，無力祈禱。

……

第二天早上，昏睡整夜的季時青終于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有些恍惚地盯著頭頂的白的天花看了將近一分鐘時間，才猛地彈坐起。

這一彈起瞬間牽扯到頭痛，季時青抱住自己的腦袋，大喊了一聲。

高巖適時將一杯溫熱的蜂水放到了他的床頭，眉頭皺地看著他。

待那陣頭痛緩過來，季時青才緩緩抬頭看向高巖，也顧不上其他，張便問：“什麼況？他倆見面了嗎？”

高巖一怔，隨后低了聲音道：“胡說什麼？”

季時青翻了個不太標準的白眼，“你明知道我在說什麼。”

高巖聽了，忍不住轉頭朝門口的方向看了一眼，這才看向季時青，道：“你膽子也太大了，怎麼敢拿這種事來鬧？”

“不然呢？”季時青雙手擱在自己腦后，瞥了高巖一眼之后道，“這樣的日子我可是夠了……你不覺得我舅現在整個狀態，實在是太可怕了嗎？”

高巖噎了一下，才道：“你不胡鬧，你舅舅就不會變得可怕。”

“不不不。”季時青連連搖頭，“從前我再怎麼胡鬧，我都不怕他。可是現在，我每天活得膽心驚，小心翼翼，但是我依舊怕他。這是截然不同的兩種狀態，你是跟在他邊時間最久的人，你別告訴我你察覺不到。”

“所以你就去搞這種事？你有沒有考慮過后果？”

“那有什麼辦法？”季時青說，“我唯一能想到的破局方法就是棠許姐姐了……你知不知道我為了說那個智障弟弟耗費了多口水？如果連都沒辦法破局，那我就認命——”

聞言，高巖頓了幾秒，才緩緩道：“那你認命吧。”

“什麼？”季時青詫異。

“他們昨天晚上面了。”

“然后呢？”季時青連忙追問。

高巖看著他，輕聲道：“什麼都沒有發生。你舅舅現在已經在公司的董事會上了。”

“不可能！”

季時青犧牲了這麼多，自然不愿意相信這樣的結局，火速翻出自己的手機，發了條消息給宋白。

消息發出去，卻只換來一個鮮紅的嘆號。

“……草！”

季時青了句，再度抬眸看向高巖，“我舅怎麼可能什麼反應都沒有？”

高巖垂了垂眼，淡淡道：“或許他有吧……可是很憾，你和我，都是沒資格知道的人。”

……

這天下午，棠許將宋白送去學校后，回家的路上，就接到了一個陌生號碼打過來的電話。

電話那頭響起的，是邵青云的聲音。

;“這個電話，我代你媽媽打的。”邵青云說，“我們明天就要離開了，想約你見一面。”

這一回，棠許沒有再拒絕，只是道：“好。”

傍晚六點，棠許提前抵達了棠嵐約吃飯的餐廳，走進包間時，卻意外發現，棠嵐已經坐在里面了。

此刻離們約定的時間還有整整一個小時，這樣子提前的面，似乎是雙方都沒有想到的。

棠嵐既驚喜，眼眸中卻又出一不可名狀的不安——

此時此刻，棠許并沒有辦法確定那不安是因為什麼，只能寄，會是自己想要的結果。

“杳杳……”棠嵐喊了一聲，似乎是想要笑的，可是那笑容又著實有些別扭和苦。

眼下兩個人之間的狀態，想要無負擔地笑也的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棠許心頭輕輕嘆息了一聲，坐下來之后，很快主挑起了話頭，“聽邵先生說你們明天就要回去了。”

聞言，棠嵐神似乎黯了黯，輕輕點了點頭，隨后才又補充道：“杳杳，我不是一去就不會再回來的，我只是沒辦法在這邊待太久……我會回來看你的。”

“還是不要再回來了。”棠許緩緩道，“當初下了那麼大的決心才離開的，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新生活，何必還要回來呢？”

一句話，棠嵐瞬間就紅了眼眶，含淚看著，“杳杳……”

“這句話是真心的。”棠許看著，“除非你還想重新陷那樣的泥淖之中。”

棠嵐聞言，立刻決然地搖頭否認起來，好一會兒，才又哽咽著開口：“我知道，你什麼都沒有告訴他，我也知道，是你勸他來見我的……杳杳，我很慚愧，也很謝謝你……謝謝你為我做的這些……”

棠許安靜地看著低頭垂淚的模樣，直到緒平復了一些，才自嘲一般地開口：“我也沒有那麼偉大，畢竟，我也是有所求的，這一點，你應該知道吧？”

聞言，棠嵐眼波微微凝住，終究還是輕輕點了點頭，看向棠許，“我知道你想做什麼……”

“所以，你可以幫我嗎？”

“杳杳……”棠嵐眼中再度流出痛苦，言又止。

棠許沒能第一時間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也沒有什麼負面緒，只是看著棠嵐，問：“我想知道，你的猶豫，是因為你對孟連城的嗎？”

棠嵐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才又輕著開口：“杳杳，我和他之間的事，沒有那麼簡單……”

“還是，你是害怕他手里掌握著的東西，會毀了你的家庭和人生？”棠許很快給出了第二種可能。

當然，棠嵐和孟連城之間的糾葛，絕不可能是只擇其一的答案。

棠許清楚地知道此刻棠嵐的心有多糾結——

可是越是糾結，棠許就越是讓看清楚、想明白究竟什麼對自己最重要。

果然，提及家庭，棠嵐的神松了。

棠許大概是應該覺得高興的，可是卻實在是怎麼都笑不出來。

在這整件事中，無論如何，都不會是勝利者。

無論是在哪方面。

輕輕垂了垂眼，再抬眼時，看向棠嵐，“那如果我可以向你保證，孟連城絕對不可能再有任何能力影響到你的家庭和你接下來的人生呢？從今往后，你可以像他昏迷的那十八年一樣，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擁有自己應該擁有的人生。”

棠嵐聞言，微微有些震驚地看向，呢喃一般地質疑：“怎麼可能……”

“只要你肯幫我，我就可以做到。”棠許說。

棠嵐聽了，終究還是遲疑，“杳杳，你到底想干什麼？”

“他做過什麼，你比我清楚。”棠許說，“人都應該為了自己做過的事付出代價，不是嗎？”

“沒有那麼容易的……”棠嵐輕輕搖了搖頭，“只憑你自己，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聞言，棠許輕輕笑了起來，“你怎麼知道，我只有自己一個人呢？”

“還有誰幫你？”棠嵐猶豫了片刻，才說出了那個名字，“江暮沉嗎？可是，你們不是已經離婚了嗎？”

棠許沒有承認，卻也沒有否認，只是道：“關于這些，你又何必再心呢？”

“因為我擔心你——”棠嵐近乎口而出，迎上棠許的目之后，才又微微頓住，強忍著眼淚，輕聲開口道，“對不起……我知道我說出這種話很諷刺，可是杳杳，你是我的兒，我承認我是個不負責任的媽媽，可是我還是擔心你……”

棠許緩緩垂下眼，避開了棠嵐焦灼的目注視。

低頭靜默許久，棠許才又開口：“我要是沒有把握，也不會將事推進到今天這一步。現在我需要最后一步助力，你是我唯一能寄的人……我知道這對你有多殘忍，我也知道你的顧慮，我知道這樣的選擇有多艱難，你要是沒辦法答應，我也沒辦法怨責什麼……”

說完，棠許抬起眼，將桌上的醒酒和酒杯轉到了自己面前，倒了兩杯酒之后，將其中一杯放到了棠嵐面前。

“但是無論你做出什麼選擇，我都希，你以后可以不要再回到淮市，這個地獄一樣的地方。”棠許輕輕跟了杯，低聲道：“希你可以忘掉這里發生過的一切，從今往后，過只屬于自己的人生——”

說完這句，棠許停頓了片刻，雙輕輕閉合，似乎是要喊出什麼稱呼來。

棠嵐聽著說的話，早就已經淚流滿面，棠許停頓的間隙，似乎知到了什麼，抬眸看向棠許，支離破碎的目之中，滿滿都是棠許的停頓和遲疑。

最終，棠許終究還是沒能喊出來那兩個字，只是微微偏頭一笑，像是作出總結一般，輕輕拿自己的酒杯了棠嵐的酒杯。

霎時間，棠嵐更是控制不住地淚如雨下。

即便沒能聽到棠許親口喊出“媽媽”這個稱呼，終究還是被擊穿了所有的心理防線。

沒辦法再遲疑什麼，糾結什麼。

出手來，抓住了棠許的手，哭得不能自已——

“杳杳，對不起，對不起……我幫你，我一定會幫你……對不起……”

棠許仍舊喝完了自己杯中的酒，放下酒杯，抬手拂過自己微微發熱的眼角，低聲說了句：“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