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次妃” 從沒見過楚王那麽猙獰的臉……

楚王沒再開口。

他只是抱了青雀。一手住青雀的背, 另一手輕輕按在了青雀的發髻下面，讓的臉近自己的肩。

青雀更聽清了他抑的、略有急促的、不穩的呼吸。

便垂下臉，近他, 不再說話, 也同樣環了他。

不知抱了一炷香，還是抱了幾刻鐘，楚王終于稍微放松了手臂。

“我去請人。”

他再開口，一開始竟然沒能發出聲音，到第三個字時, 才有嘶啞幹礪的語調從嚨裏傳出來：“讓李嬤嬤和張岫給你講進宮的規矩和阿娘。”

“殿下快去。”青雀的聲音也似蒙了一層紗。

看一眼窗外：“現在還來得及請人用午飯。”

楚王還是看著, 看的發頂，看的眼眸，看帶著些茫然，卻大鎮定平靜的臉。

薄微, 他松開了：“我去了。”

青雀又牽住他的手, 送他到了門邊。

他的影消失了。

李嬤嬤和張岫簇擁到旁。

“進宮參拜的規矩, 夫人早已練了, 今日且不必再練。”李嬤嬤控制住話音的起伏，盡量平穩說著, “貴妃娘娘的事，不知夫人究竟知道多，我便先從頭說起：娘娘是端拱十九年生人，家中高堂尚在，有一兄、一弟, 兩位妹妹，景和元年選秀宮，初為才人……”

這些青雀都知道。

雲貴妃娘娘宮時, 其父才朝不久，僅為七品大理寺正。在選的十八名秀中，的出幾乎最低，但因容貌耀照世，遠勝其他宮嬪，初封便是正五品才人。

不過，宮之後，并未立刻得寵。這一次選秀宮的宮嬪，都是在景和三年六月，先皇後故去以後，才漸次有寵。

景和三年八月，貴妃娘娘晉封人。

景和四年十二月，貴妃娘娘生下了楚王，晉封正三品婕妤。

又兩年，封昭儀。

又三年，晉封貴妃，攝六宮事，其位正式高于從東宮就侍奉聖人的賢妃與德妃。

直到景和二十二年，貴妃娘娘三十七歲，還給聖人新添了十二皇子。

世人稱貴妃娘娘“榮寵傾世，二十餘年恩寵不衰”。

在李嬤嬤平緩的語調裏，青雀聽出了對這話暗含的不屑。

青雀也當然知道，這些話，只是外人的吹捧、妒忌、怨恨，實際不能當真。

貴妃娘娘是二十餘年有寵，至今聖人還常在昭宮留宿。宮這些年，生育了三子三，養活了三子兩，子的人數也為後宮妃嬪之最。但的父親朝近三十年，已將古稀年紀，竟然只在祿寺卿之位，只有的母親得封韓國夫人，卻不能蔭及子。雲家老壯祖孫三代十餘名年男子，不但沒有六部高，更無一人得封爵位。

的父親能在不到四十歲的年紀春闈得中，即便不算青年才俊，也至并非碌碌庸人。能生出楚王這般力智近妖、文武兩全的孩子，雲家也從未有過出名的紈绔無能子弟，也說明雲家的脈優良。如此家教，還出了“盛寵”的貴妃，卻無一人封爵或任要職……

“我是只有一個妹妹，沒有兄弟。”青雀輕聲，“可連我的妹妹，殿下都能擇出一二百人供選婿，把的夫婿放在最難的戰場上，好讓盡快得封誥命，何況聖人。”

若有一個兄弟，只要不是蠢笨得無可救藥，不論在哪一方面有些天分，楚王都一定會極力扶持。

皇帝對貴妃的做法卻相反。

他甚至在制雲家。

還有楚王。

他立下那麽多的功勞……“景和”近三十年裏，所有擴張的疆域都是他用命搏來。一個親王爵位，是嘉獎上一次大勝，這次有什麽？連他要娶自己想娶的人做妻子，都要百般阻攔。

現在——可能是因為終于直接面對了聖人的惡意——也徹底認清了：

不論是父對子，還是“夫”對“寵妾”，或是君對臣，聖人對楚王、對雲貴妃，都的確刻薄寡恩。

-

楚王在親自去請安國公的路上。

征三王子一役裏，安國公傷了左，骨皆斷。雖然軍醫救治及時，他也過了傷後的高熱昏迷，左腳還看似無虞長在他上，實則這只腳已用不上力氣，走路都要拄拐了。

回京賞，他一路是乘車。

這次被殿下接過去吃酒，他也安然坐上了後面的車，笑道：“嘿！這把老骨頭一，還能幫殿下娶老婆，也不算沒用。”

“你在那傷春悲秋！”一起來的長興侯坐在馬背上翻了翻眼睛，“你好歹還去殺了個爽，又給兒子賺了幾個勳，我在京裏給你們運了幾年兵糧草，呵，連西戎人的影子都沒看見！”

鬥幾句，定國公坐回車裏，長興侯也驅馬向前。

幾人快馬行到半路，忽被沖出來的幾騎攔了下來。

“楚王殿下——”

為首的子一寶藍騎裝，發簪牡丹釵，釵上的紅寶流蘇一直垂下在耳邊，分不清和致塗了胭脂的誰更鮮豔。

喚出第一聲，又改口：“六表哥。”

楚王皺眉，倒是認出了：“壽春縣主。”

文公主的長，周仙容。

“表哥這樣我，何其生疏。”周仙容端然坐在馬背上，輕甩韁繩，緩緩向前，“你讓我丟了大臉，這個禮，我就不行了。”

楚王掃視周圍散開的百姓，不耐地輕嗤：“壽春縣主要違國禮，犯的不是我的法度，丟的更不是我的臉。”“表哥就這樣對我無？”周仙容杏眼薄紅，“你——”

“你讓他們都退開！”指向楚王後。

“這是兵部侍郎，長興侯。”楚王聲音愈淡，“車裏的是安國公。壽春縣主雖為公主之，縣主之尊，倒也沒有尊貴到能讓征西的功臣為你讓路的地步。”

“殿下……殿下！”安國公從車裏探出頭，“我和老馮先去府上，殿下請務必在午時前回來。”

畢竟是文長公主的兒。殿下只怕要說出不好聽的來，他們還是先避開，不看壽春縣主的笑話為好。

楚王又看一眼長興侯，松口：“去吧。”

長興侯亦對壽春縣主頷首，兩人離開。

“有什麽廢話快說。”楚王驅馬，再向前數尺，緩慢來到周仙容側，“我還等著回去，慶賀將要娶妻之喜。”

“六表哥！”周仙容眼中掉下淚，“你、你——”

悲聲：“你為什麽不信我是真心對你？什麽‘等你，還是等親王妃’，我就不能是看中你這個人嗎！”

“‘看中我這個人’？”楚王輕聲重複，眼中浮現嘲意。

他側，將臉靠近周仙容兩尺左右，盯住的眼睛，話裏也是毫不加掩飾的譏諷：“看中我殺人如麻，殺妻殺子，還是看中我家有‘寵妾’？看中我對你的態度？看中我比你大七歲？從小到大，面都沒見過幾次，上次會面還是幾年前，說看上我這個人？”

“難道，你是喜歡我娶你之後，讓你夜夜獨守空房？”他輕輕地說，“我能殺了宋氏……也不會對你手。”

最後看了一眼嚇到一團的周仙容，楚王嗤笑，甩鞭離開。

-

“楚王他不娶就不娶！”

紫宸殿裏，文公主正對皇帝淚：“天下的好男兒那麽多，他不願意，我也不稀罕！”

“可我不服啊二哥！”就坐在皇帝邊，此時也拽住了皇帝的袖，“他娶一個好子，樣樣勝過阿容就算了，我也算心服，偏是要娶一個賤人！真那賤人做了王妃，今後每逢年節，難道阿容還要給那賤人見禮？便是二哥開恩，現在也封阿容做了公主，長有序，還是低那賤人一頭！”

皇帝面沉，聲音也低：“可阿昱堅持要娶……朕也強不過他。”

“他畢竟立下大功。”他嘆道，“只求了朕這一件事，又只是家事。朕已應他，怎好再輕易翻悔。”

“那二哥賞他的兒子爵位，賞他兒做郡主，賞他田莊土地、金銀財寶，再給他加加爵，賞什麽不好。”文公主生氣，“那賤人真做了親王妃，連我們姊妹都要對客氣！”

“他家的大郎二郎都還小，三郎又是江氏所出。”皇帝似是無奈，“早早封了他的孩子，大郎和二郎、四郎的孩子又怎麽辦？”

太子、齊王、魏王。

在心裏念了念這幾個名號，文公主松開皇帝：“總歸我不依！我一個人不依，二哥不應。我就不信，只我自己不願意！”

說完，草草一禮，幹眼淚，行出紫宸殿。

“走……去玉華宮！”看了眼圍隨的侍，冷笑，“我就不信，賢妃德妃被貴妃了二十年，孩子也被楚王了二十年，還能容得下一個賤人，也在們孩子上！”

去過賢妃的玉華宮，又去了德妃的甘泉宮，從正午坐到太西沉，才著晚霞得意出宮。

當夜，皇帝駕臨了甘泉宮。

-

景和二十九年，九月初一日，含元殿大朝會，百見。

楚王仍任兵部尚書之職，自然也在參朝之列。

昨夜，他同青雀說母親的喜好說到二更，約定讓青雀等他回家，便一同宮。

征西將士才回京賞不過四日，朝會上依然是議西陲相關的事。

楚王甚開口，一應事都由永興侯回稟說明。

在這分外和諧，甚至無人參奏彈劾，也無人爭執的朝會裏，他的心一直不靜。

文公主都與德妃說了什麽。們商議了什麽。

德妃又對皇帝說了什麽。

阿娘對後宮的掌控并非滴水不，他更只是一個有些兵權的皇子。

再多的功績，再高的威，也抵不過一方玉璽，一冊聖旨。

早朝終于結束了。

楚王已和皇帝告過假，今日要帶江氏見母親，不參加早朝之後的小朝會。

他快馬回府。

青雀已經穿好了昨夜他們一起挑出的，首飾便全是楚王親手所選。請楚王再細看一看有無疏。

楚王笑著說很好，這裝扮絕無錯，就算是尚儀局最挑剔的來，也只能贊一聲極好。

他也忙去更。

但他人還沒走到臥房，便有侍急著來說：“陛下派陳公公來降旨了！請殿下和江……江側妃，速去前殿領旨！”

這就來了！

會是什麽旨意？

青雀和楚王相視，同時握住了對方的手。

他帶著，地牽著，一起來到前殿。

接旨的香案禮已經擺齊。

陳寶展開聖旨，看楚王帶江側妃一同拜下，低垂的眼中略帶別人不可察的憐意，聲音依舊是以往宣旨時的莊重沉肅：

“朕膺昊天之眷命……”

青雀平常有幾乎“過目不忘”的記，可這聖旨上許多話，似乎是贊，似乎是期，聽過，便都不記得了。

好像也沒有聽清。

只聽見了最後一句：

“封為‘楚王次妃’，位同縣公……”

——“次妃”。①

什麽是次妃？

位同縣公。那便不是能與楚王并肩的正妻……正妃。

青雀沒有見過皇帝，想不出他命人擬制這份聖旨時的表。

他用新造出的“次妃”封號，敷衍戰功卓著的兒子，是全然得意自己的妙思，還是會有那麽一點欺騙了兒子、功臣的愧悔、傷心？

更不知道自己的神如何。對自己獲得的“次妃”封號，又好像什麽都沒在想，只明知在陳公公的注視下，還是違背了禮制，側過臉，從袖的隙裏，看清了楚王的神。

從沒見過楚王那麽猙獰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