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人領了命,很快消失在人群之中。
年轉頭時,便見小綠瓊正對著糖葫蘆流口水,眼睛黏在糖葫蘆架子上,不曾挪開片刻。
......
又笨又饞,到底是誰家的小孩兒?
他最終還是掏出銅板,買了糖葫蘆。小綠瓊歡欣接過,剝了糖紙,卻先遞到他邊,“哥哥,你吃。”
“我不吃。”年別扭地偏過頭,渾上下都寫滿了嫌棄,“小孩子才嗜甜。”
兩人停停走走了一路,期間買昆侖奴鬼面,繪彩威風的老虎燈,又吃了兩碗元宵,肚子飽鼓鼓,方才罷休。
暗衛的消息也已經傳到,年順著方向找到了氣闊的竇府,停留半晌,方才將懷裏的小姑娘放下。
“小姐回來了——找到了!”門口把守的家丁一見小綠瓊,大喜著報信,樂得一個趔趄栽在門檻上。
還是個備寵的小千金,年低頭,眼底神不明。
“哥哥。”輕輕地,一只手握著一被啃得面目全非的糖葫蘆,另一只手去扯他裳。年不由俯下子,被上前一湊,親在臉上。
他愣住了。
小綠瓊絞著服,答答低著頭,上的話卻很大膽:“哥哥你真好,瓊瓊以後也要尋個長得俊俏,給我買吃的的哥哥做夫君。”
小孩之語天真稚,當不得真。
年覺得好笑,反袖了臉,卻發現邊吃剩的糖漬也沾到自己臉上了,黏嘰括嗒。
他懊惱地收回手,沒好氣地說:“你想的倒,我可不會娶一個小我十歲的黃口小兒做娘子,那樣我什麽人了?”
“趕回家去。”
十一年後,長大後的年在畫舫上再次見到那鏨花的長命金鎖,聽見悉的一聲“哥哥”時,第一反應是——
還真你追上來了。
—
衛玠一路追到了長尾巷。
長尾巷乃城中荒僻蕭條之地,地如齊名,巷子狹窄如一條長長的鼠尾,又中間高四周低,中間菜葉橫陳,四周房屋羅列,後靠岑天大山。
夜深之後,仍亮著昏黃油燈的醫館顯得格外惹眼。
“你們帶人圍在前面,我從後院進。”
說完,衛玠將劍背在腰後,潛後院,見石板山地接之,水混著濃烈的酒氣流渠,不由一驚。
屋寂靜無聲,他的腳步急切了幾分,卻在見草席裹著的一張纖弱軀後,徹底了。
只見牆角黴斑遍布,破敗的草席之中,子歪著腦袋,面容被掩蓋著,只出滿頭烏與些許淩角,淡青混雜著黑紅。
衛玠踉蹌了一步,是他來晚了麽?
他嚨一,神恍惚,腦子裏混沌作不了思考,趨步上前,握上子冰涼的手,突然覺得命運十分可笑。
新婚不盈三月,他先是懷疑嫁給自己的機,近乎苛刻地對待,不曾施與半分關心。又在消解偏見後,為自己該死的傲慢,與吵架鬥氣,別扭不休。如今才堪堪......被吸引,上嫌,心裏卻不由自主喜歡。
怎麽偏生就是這個時候出了事?
他掀開草席,痛心地摟了銜冤而死的妻子。
......
“咳咳,夫君,我沒死。”竇綠瓊窘地睜開眼,被他勒得不過氣。
其實方才聽見腳步聲便醒了,只是不知道是誰,心裏害怕才蓋席裝死。但在落悉的懷抱中後,才陡然反應過來:
是夫君來尋自己了。
衛玠愣掙在原地。
竇綠瓊衫淩,頭上豎起幾雜,渾被塞喇的染得斑斑塊塊,蒼白,只有眼睛還保留了幾分神氣。
衛玠下意識住的雙肩,眼睛巡視每一寸軀,心疼問道:“傷到哪了?”
“沒傷著,這不是我的。”
竇綠瓊心虛地了鼻子,把頭低著,心想其他人躲到哪裏去了?
面上毫沒有害怕,除了形容像乞兒,上也無傷痕。
衛玠終于反應過不對,沉著臉,閉了閉眼,用了極大念力才克制住火氣,問:
“你究竟是被人擄走了,還是自己跑了?”
疾風暴雨總算來也,竇綠瓊一邊手著他的手掌,不時擡眼覷他,討好地安,“夫君,我說了你別生氣。”
衛玠沒說話,只是冷眼看。
“其實......是我在曹家找茅房的時候,無意間發現他們在鞭打一個昆侖奴,我溜進去救他,卻被一個穿緋服、十分兇狠的大人發現了,把我和抱香、松澗關起來。後來過了許久,看守我們的人被打倒,我們就趁機溜了出來,從狗裏爬出去的。”
狗......怪不得他尋遍府,不見蹤跡。
“既然逃了出來,為什麽不回家?”衛玠氣瘋了。
自己方才那番醜態,他、他都沒臉再想!
“我怕府抓我——”
竇綠瓊突然哇地大哭,哭得滿眼是淚,撲到夫君懷裏,嗚嗚咽咽賣力地告狀。
“他們說,私闖祠堂一層罪,拐帶他人奴隸又一層罪,我兩層罪在,嗚嗚,他們要剝我的皮耶!”
“他們敢!”
衛玠心腸了下來,把在懷裏好聲好氣安,一邊親親的額發。
但他可不會就這麽輕易放過時常打悲妝可憐的竇綠瓊。
“不過,你拐帶他人奴隸又是怎麽回事?”
竇綠瓊一噎,聲音低了幾個調,支支吾吾,“我、我看塞喇可憐,所以想帶他出來看大夫,夫君你不知道,那些人可壞可毒了,將他打得滿是......”
塞喇?
衛玠蹙眉,一個念頭一閃而過,他忽然明白了什麽。
可他的心就像剛放晴的雷雨天,對打不得罵不得,因為痛在自己。
此時,抱香、松澗二人終于從後站了出來,弱弱道:“公子......”
衛玠掃了他們一眼,轉頭攔腰將竇綠瓊抱起,徑自走了出去。
“回府,帶上那個塞什麽喇。”
—
此刻河漢微明,鳴破曉,青照在回府的路上。
竇綠瓊哭得累極再次昏睡過去,直到回了紫堂,被擷月拉起來仔細沐浴散發,換了件幹淨裳,才許上床。
坐著看了會妻子恬靜的睡,衛玠站起,輕輕拉上帷幔,走了出去。
“公子,您也一夜沒合眼了,去歇會兒吧。”丹湖小心說道。
衛玠卻沒理會,而是問:“帶回來的昆侖奴在哪?”
丹湖:“在柴房關押著。”
他沉默半晌,了酸的眼,“帶去刑部大牢關押,上松澗,我有話問他。”
丹湖稱是。
衛玠不曾歇過半下,盥洗過後換上服,預備去府點卯,同時和諸位刑部同僚商議曹家犯案一事。
刑部。
趙大人著長髯,語氣不善:“衛大人只是小小一五品主事,竟然在搜查令還沒下來時,擅闖曹中丞的府邸,綁架刑。就算曹大人有罪,衛大人所行之事,難道就合乎法理嗎?”
江大人:“趙主事此言差矣,雖然衛大人并無搜查令。可昔日職刑部,聖上早已恩準了衛大人不經批準,只要有證據,可直接行使搜查之權。”
“如此一來,衛大人也不算犯法。”
趙大人哼了一聲,斜著眼睛,“有證據?我看倒未必。聽說衛大人昨日奉命搜尋曹家逃奴,只差將京城鬧了個天翻地覆,可有抓到人不曾啊?”
皂隸上前拱手道:“已經關大牢,不勞趙大人費心。”
趙大人悻悻閉。
劉大人接上:“曹中丞案件刑部已調查多時,錄于卷宗,只差取得逃奴口供,便可判下罪刑,由大理寺審理了。”
“如此便好。”
衛玠揮袖起,沉聲道:“本這就去大牢審案,出口供。”
衆人皆是一抖。
朝堂誰人不知,刑部的衛大人是出了名的狠辣無,從不手。
那昆侖奴逃跑一晚,惹得衛玠一夜未歇,此刻心裏定是藏了氣,要給他點瞧瞧。
唉,又是一個可憐人兒。
—
龍生九子,第七子名為狴犴,形似虎,平生好訟,威風氣吞四海,震一震土地抖三抖。
而此時有狴犴之象征的牢獄,卻失了正氣威風,作個暗氣象,狹小,多生老鼠,將草席啃咬得死皮囊焉。
“吱呀”一聲。
獄卒恭恭敬敬地給衛玠開了門,搬來木椅供他坐下,又殷勤獻上茶水,將況詳盡敘說。
聽了會兒,丹湖給了他幾兩碎銀子,獄卒很有眼地關上牢門,唬退衆人,留下三人獨。
經過大夫治療,塞喇的傷勢漸好,被綁在立枷上,低著腦袋不說話。
衛玠冷冷瞧他,邊上下打量,好半天輕哼一聲:
“說,你是怎麽哄得我娘子幫你逃的?”
—
躺在香香的大床上,竇綠瓊接著做夢。
被年送回家後,采星牽著去了前院。
一見到,竇宗一把丟了手上三柱祈福香,眼眶發紅地一把抱起,而立之年的大男人臉上流下兩行清淚:“我的乖乖兒啊。”
小綠瓊趕出短胳膊給爹爹淚,安他:“爹爹不哭。”
毫意識不到闔府上下為了找鬧出了多大靜,還偏了偏腦袋問:“花粼姐姐呢?”
衆人莫不敢言。
竇宗沒說話,抱著往外走,“今天爹爹打地鋪陪你睡,不敢再你離開我的視線一分一毫了。”
沒走出幾步,院傳來細的哭喊聲與板子打在皮上的悶聲。
小綠瓊愣了愣,哭著喊著要下來,一一的。
竇宗沒辦法,將放下來,一面發怒喝斥其他下人:“怎麽回事?要打不會出去打?”
一幹人跪倒在地。
小綠瓊跌跌撞撞跑去,卻只看到羅衫被人擡著出去的影,想追上去,被下人攔著,勸回去歇息。
“那是花粼姐姐嗎?新夫人為什麽打?”
那下人嘆了口氣:“不是新夫人命人打的,是老爺。若不是看在花粼姐姐曾伺候過夫人的份上,老爺只怕要趕出府呢。”
彼時才十四歲的齊敷靜坐在院子裏,被竇宗訓斥了好一通,一個人默默掉眼淚。
小綠瓊闖將進來,眼噙淚,“姐姐,你帶我去見見花粼吧!”
齊敷嚇了一跳,忙起揩淚,走下來迎。
自己還是個,卻要蹲下來哄丈夫的孩子,“瓊瓊,你聽話回去吧,待會老爺又要生氣了。”
小綠瓊搖頭,齊敷無奈,只得先讓人稟報了老爺,得了許可後帶去下人房。
“花粼——”
裝潢致的房間,掛著玉兔元夕燈籠,香帳卻彌漫著一藥味。
小綠瓊跑著跪到床邊,看著被打了二十大板的花粼哭得不過氣,“姐姐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跑了。”
齊敷默默退了出去。
花粼趴在榻上,扯了扯蒼白的角,沖笑,又手去眼淚。
“瓊兒,你回來了。是我不好,沒看住你,若你丟了,我真沒臉下去見夫人。”
說完咳嗽了幾聲,小綠瓊趕忙去給倒水,潤了幹燥的後,乖巧地坐著。
絞盡了腦,最後才想出一個詞語來:“姐姐,你好可憐。”
花粼輕笑出聲:“瓊兒,像我們這樣的奴婢,本來就是低賤的。更別說我還犯了錯,挨打也是活該。”
看向窗外團圓的月亮,不回憶:“我五歲那年,家裏鬧荒,揭不開鍋。我娘把我買到勾欄院作丫頭,給那些姑娘洗澡。”
“那時候我就知道,菩薩蠻,新羅婢,家生的奴才,外聘的丫頭,沒有一個不可憐的。”
“我萬幸遇見了夫人,將我贖了回來,養在邊當婢,教我讀書、寫字,連我的紅也是手把手教的。”
小綠瓊迷茫地看著。
記事後沒多久,娘就染病去世了,因此在心裏并沒有留下幾分印象。
“所以你不要哭,這不是你的錯。你若真的為我難過,日後遇上了我這樣的人,就出手幫一幫。”
小綠瓊重重點頭。
—
“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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