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 76 章

竇綠瓊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衛府。

這個時辰, 不出所料，衛玠馬上就要下值回府了。可還不知道要以一種什麽緒面對他。

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

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

可是一連串不好的猜測總是爭先恐後地鑽的腦子裏，在耳邊嗡嗡作響, 攪得不得安寧。

譬如, 衛玠原本那麽不耐煩自己，後來為什麽溫地給喂藥, 其中是不是有愧疚心理作祟？

他最後打心眼裏接自己, 是因為真的喜歡, 還是因為爹爹給了張家二十萬兩銀子，他還不清了, 只好認命？

“哼嗚嗚嗚......”竇綠瓊越想越難過，最後索趴在床上把眼淚洇進被子裏去，哭得雙眼如桃，悲泣流漣, 大有要把六盈池填滿的架勢。

抱香看在眼裏, 疼在心裏，趕忙走到竇綠瓊邊, 扶著的肩膀溫聲寬：“瓊瓊，其實現在一想, 公子未必就有袁夫人說的那麽壞。”

“他後來對你的好，我和攏雪也是看在眼裏的，連老爺對他都挑不出錯來。真心與否，你應當比我們更清楚才是。”

“這世上，哪有人會不犯一點錯的？公子又是朝廷命, 深皇上信任，查案嚴謹些, 也有可原，我想，他并不是故意針對你的。”

見竇綠瓊果真從床上爬起來，抱香忙向後使了個眼，攏雪立即就將水盆和的帕子遞上來，取帕在水裏輕輕沾，替竇綠瓊把眼淚給掉。

“好瓊瓊，別哭了，看你眼皮都發熱了，大不了等公子回來了，你心平氣和把話給問清楚，講明白，哪裏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

竇綠瓊鼻子，破涕為笑，嗔一眼，聲道：“抱香，你說話越來越像大人了，你比我還明白如何與夫君相，改明兒就把你嫁出去。”

抱香氣得長食指在腦門上狠狠一點，沒好氣道：“我還不是為了你？擷月姐姐回去伺候夫人，我若不擔起擔子，誰來替你日夜憂心，想著你護著你？”

攏雪也笑笑，打趣道：“娘子要再哭，就對不起抱香一份月錢兩份心，又當丫頭又當老媽子了。”

“不哭就不哭。”竇綠瓊是面比天氣變得還快的姑娘，剛下雨便掃晴，揚起一張哭得的臉頰，跳下了床去梳妝，打定主意：“等衛玠回來，我好好審問審問他。”

說曹曹就到。

丹湖三步并作兩步打聲招呼進了屋子，眉梢帶著喜，說道：“娘子，公子回來了，在後院裏說今日天氣好，風也大，邀您過去放風箏。”

聽完，眺窗外遠，不屑心想：我剛從外面回來，能不知道風大嗎？

“哼，放就放。”竇綠瓊小聲咕噥，“我看他待會有什麽話要說。”

丹湖自然聽不見，應了一聲去一旁的箱子裏尋風箏，他記得那裏有一只神氣活現的繪彩牛犢紙鳶。

抱香見狀，心一乍，竇綠瓊死死盯著他的作，面驟然一變，一直等到丹湖將那風箏取出，才冷聲開口質問：

“你怎麽知道風箏在那？”

此言一出，丹湖一愣，抱香、攏雪皆轉過頭，目寒氣，面不善地盯著他。

他舌頭打結，罕見地掉態大驚，“我、我記得......”

他還沒說完，抱香便不耐地打斷了他，開口質詢：“娘子的箱匣，從來都是由我和攏雪看管著的，旁人不許，你平時不裏屋，怎麽就那麽準地找到了那牛犢風箏？”

“你要不是平日潛裏屋窺視我們，就是私底下翻了我們娘子的箱子。”抱香的脯一起一伏，顯然氣得不輕，抖地指著他，“別以為你是公子的人我們就不敢教訓你，你說，你是去見還是現在去請公子來定奪？”

一道晴天霹靂砸在丹湖腦門上，他暈暈乎乎大氣也不敢，忽然想起自己是怎麽見過那牛犢風箏的了。

一時間，汗如雨下。

—

天高氣爽，風輕雲淡，石榴樹開起了豔的紅花，颯颯風吹拂土地，晃起波紋。

衛玠今日心不錯，將張氏最後一點勢力一網打盡後，他將這個家族多年欺男霸無惡不作的證據呈給聖上，只等一道聖旨下來將之發落。

對于這個外祖家，他向來是沒甚麽的。畢竟張如佩年輕時能在整個衛府橫行霸道，說一不二，也是仰仗了母族的勢力。

張家一倒，離他離衛府也不遠了。

在後花園久候妻子不至，衛玠心道不應該啊，最貪玩好樂，丹湖去喊，沒有不來的道理。

正準備回頭去尋，秋蟬這時匆匆忙忙地跑來，神慌張：“公子，丹湖和娘子的兩個婢吵起來了，好像是為什麽風箏，箱子。”

衛玠眉目微微一皺，不發一語，擡腳便往正屋裏走。

等進了門，他才發現秋蟬報信有誤，哪裏是三人吵起來了，分明是兩個婢齊聲問跪倒在地的丹湖。

“怎麽了？”

衛玠眼皮一跳，尤其是在看見怒目圓瞪，眼睛裏仿佛要噴出火來的竇綠瓊時，更是預不妙。

竇綠瓊瞪人不說話，抱香便把事來龍去脈說了一遍，瞧了一眼地上的“下流種子”，忍了好大的力氣才沒呸出一聲。

“公子，丹湖狗，我們問他他也不答話，跟了針似的，背地裏不知還幹了什麽壞事，依我看，索發賣了他，眼不見為淨。”

衛玠與丹湖同時呼吸一窒。

去歲，親自命令碧山、丹湖二人搜索竇綠瓊嫁妝箱子尋找“證據”的衛玠自然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

只是他眼下絕不可能承認。

在衛玠的一記眼刀子下，丹湖咬牙認下罪名：“我是偶然一次看見抱香姐姐把風箏收到箱子裏去，所以才知道的，其餘時候，知道娘子在裏頭，邊也有人伺候，我都不曾進室過啊。”

他這不辯還好，一辯抱香更是連連冷笑，直他心裏發怵。

“上次在院裏放風箏，都是去年了，之後我們不是在揚州便是在遂州，待了大半年。先前你跟著公子在外，碧山在府裏管事，你是怎麽長了千裏眼看到的？”

一番話下來邏輯清晰，徹底絕了丹湖辯解的路。

竇綠瓊已經忍無可忍，聽了徐韶的一席話後，好像突然開了神竅，長出了聰明腦子，猜到真相：

“你曾經翻過我的箱子，對不對？你只聽衛玠的話，那就是他吩咐你這麽做的了，為什麽？”

丹湖哪裏敢答話。

他沒想到，一年前做下的之事，竟然會在現在被翻出舊賬來。

就連衛玠也無答話了。

他有心想要上前安，卻被氣急落淚的竇綠瓊一把推開，方才哭過的一雙眼睛此刻又泛起熱意來，鼻腔嚨都然，哽咽著問：

“你先是懷疑我爹和你查的什麽破爛案子有關，又懷疑我和山匪勾結，為了找到“證據”證實你的猜測，所以來翻我箱子對不對？”

衛玠驚懼，神魂震撼。

他沒有否認，竇綠瓊心底的最後一期待也落空，氣得抖，臉皮刮辣疼。

“你太侮辱人了！你憑什麽對我？我又不是你的犯人，任由你搜搜箱，犯人還知道自己被懷疑了，我卻被蒙在鼓裏，什麽都不知道！”

“你這個騙子，拿我當傻子。我被山匪嚇得掉魂的時候你在哪？你跟人家商量怎麽查我去了！”

“事後知道自己懷疑錯了，輕飄飄幾句話揭過，我問你的時候，你還說什麽朝廷機不告訴我，我還跟個傻子似的樂呵，圍在你邊轉。你太狠毒了你！”

字字句句，惱恨無比，竇綠瓊眼眶發紅，自覺要把五髒六腑都哭出來了。

盡管知道是找不到什麽比“壞”“可惡”更厲害的詞來罵他，但聽到這聲尖利的“狠毒”時，衛玠還是不免心如刀割，面煞白如紙。

“乖乖，你先冷靜些，我可以慢慢解釋。”

強自住心神，衛玠屏退衆人，緩緩靠近想要去牽的手，竇綠瓊哪裏還肯，下繡鞋一左一右往他臉上砸，卻失了準頭，砸在他上。

沒功，咬了咬牙諷刺道：“冷靜什麽？你那麽冷靜的一個人不還是胡猜疑人，哄騙人？都是借口！呸！”

衛玠嘆竇綠瓊怎麽變得如此聰明，頭腦清醒不再好哄。

但他心裏也清楚，事到如今再編造借口只會往火上澆油，正打算將事重新給捋順一遍，卻被避如蛇蠍的態度蟄得心口發疼，心火旺盛。

可一看到雙目通紅、淚流不止的面，衛玠又自覺做錯，心虛不已。

他深呼吸，繃角：“乖，先別哭了，是我不好，但事已經過去了一年之久，我不知道你是從誰口中聽了這些話，但我都可以解釋。”

“我承認，我原先的確懷疑過竇老爺，但......”他突然頓住。

竇綠瓊冷笑，替他補充：“你說不出來了吧？但——但你發現自己錯了，然後揭過這一切，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

越說越氣。

“你走，我不想看見你！”竇綠瓊發了狠，兩只手力大無窮將他往外推，看向他的目裏，往日的依賴、歡喜統統不見，只剩下惱恨和失。

說完，把門狠狠一關，鎖上，不給衛玠再進來的機會，自己一個人趴到床上去大哭不止了。

深重的檀木阻隔了昨日還纏綿悱惻的夫妻二人，天不知不覺間合攏，裹了無盡的黑夜，口被繡鞋砸中的地方泛起細碎的疼痛，夜燈亮起，照亮男人此刻于一明一暗間的臉龐。

衛玠只覺自己嚨湧上一腥甜，天旋地轉間，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