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音落下后，臥房里傳出窸窣的料聲

李勖止步在外間，阿筠過了一會兒從里頭出來，到他前行禮道：“郎主，小娘子問您用過飯了沒有。”

“在營中用過了”，李勖提高了音量，看著里間又問：“你可吃過了麼”

里面那郎沒應聲阿筠便低聲回答：“回郎主的話，小娘子今日隨著溫夫人等勞屬，午間只吃了點心晚飯也沒來得及用。大抵是累著了，這會兒只想進一碗冰酪充。”

“晚上怎可貪涼”，李勖皺起眉頭，“教廚下熬一碗粥，再溫一盞牛進來。”

阿筠應諾而去，出去后將房門帶上，守在門口的阿雀與對了個眼神，彼此相視一笑。

韶音從里間出來已經換了一舒適的白袍，釵環發髻都卸了，整個人看起來素皎瑩然，一如月出雪山之巔。

“關你什麼事”，了他一眼就往門口走“我就想吃冰酪。”

李勖一步擋在門口，待走到前時忽然張開了雙臂，披膊隨著作發出了清脆的金屬鏗聲

韶音像是被這一聲施了定咒，呆呆地定在原地彈不得，只待那雙臂在下一刻合圍，束手就擒。

“為我卸甲。”

男子低沉的嗓音自頭頂降落到的耳中，渾的則逆流而上，盡數沖上了雙頰。

“我不會。”

韶音小聲說著，明甲雪亮的甲片已手生涼，熱外冷，只覺在冰火兩重世界。在這樣的煎熬中找不到系帶，只能胡地在他上索。

前的男子一把捉住的手，引著與他托付命的兩鎧逐一相認，“兜鍪，披膊，背甲，裈甲。從這里解，學會了麼”

點點頭，翹著白的指頭一一為他解帶，邊解邊小聲反駁，“誰要學。”

李勖沒做聲將鎧甲掛好，大步進了凈房。帶著一水汽出來時，阿筠呈進來一大碗米粥，一小盞溫熱牛。

那碗米粥配了兩只金的小羹匙，韶音瞪了阿筠一眼，阿筠朝著吐舌頭，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室燭影搖移，夜婆娑。

韶音垂著頭小口喝粥，問燈下自己的影，“你要不要一起用些”

影子很快便與另一道融為一，那男子不堪相讓，果真湊了過來，與在食案的同一側，倆人頭著頭，一道在燈下喝完了一碗香噴噴的米粥。

滅燭前，韶音想，若他問自己今日都做了些什麼自己便說給他聽，若是他說話中聽，便不再計較他這幾日的冷淡了。

李勖走到燈前，等著上榻。

待躺好了，他果然開口問了，只是所問卻是另外一件事。

“與我說說王微之吧。”

韶音驚訝地看向他，燭火卻將他那張英俊的面孔映得莫測，沒有一多余的容可供揣測。

燭火熄滅，他整個人都藏在靜謐的夜之中。

李勖滅了燈，來到邊躺下“我們相日短，你從前結識的人、做過的事，我還知之甚就從王九郎說起吧。”

第46章

王九郎是一個很難描述的人，他似乎擔當得起這世間一切溢之詞，因此便很難從中挑選出哪一個才是最恰如其分的。韶音想著他，眸便在夜中瀲滟了秦淮晚照，那褒博帶的白郎君在江畔負手行的倒影，剛好是一句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造化似乎對王微之格外偏，人都說江左神秀盡歸王謝，而九郎一出，則王謝子弟盡皆失。唯有謝往一人堪堪與其比肩，然于容止、夙慧、才各項都略遜一籌，合起來便是差了一乘，終究落了下品。

李勖靜靜地等著韶音開口，想了很久，一開口卻像是在說一個很討厭的人，“他是個傲慢，自負，眼高于頂，目中無人，說話也很不中聽的膏梁紈袴。”

這話里著一親昵的怨懟，意思自是要反著聽。

說九郎學什麼都很快，好像這世上本沒有什麼能難倒他的東西，可這人討厭就討厭在那張，整日將“不過爾爾”這四個字掛在邊，好像是生了四顆尖利的獠牙。

三月三日上巳宴，韶音習畫小有所，臨水照花自顧，揮就了一幅攬鏡仕圖。眾人無不贊那畫構思巧、線條流暢，小郎君司馬德明和當時尚是太子的永安帝司馬文昭為爭此畫不惜大打出手，卻誰都不想給，只舉著畫，一路興致地跑到大雅閣，獻寶似地遞到王微之眼前，一心盼得他一句稱贊。

王微之掃了眼后卻只淡淡道，“不過爾爾。”

他看不上的書畫，也看不上的琴藝。韶音的琴還是高陵侯王玨親自所教，雖比不得舅父的高山流水之音，因得了名家的心法傳承，到底也有幾分小橋流水之，可落到王九郎耳中卻了嘔啞嘲哳之聲，連帶他的阿父這位老師也只得了一句“不過爾爾”的評價。

韶音忍了他許久，終于在那一年的七夕乞巧宴上忍無可忍。

那晚河漢皎皎，星子如水，竹林中涼風習來，白日晾曬的各華服錦還未收起，隨風舞如大幔。春在堂前設了瓜果筵席，正值韶齡的士族郎畢集于此，香鬢影對月乞巧，喁喁細語夜話星辰。

素手持彩線，穿過金銀七孔針，靜觀喜子于瓜果上結網。

大約是在天上鵲橋相會的一刻，王微之自竹林深白而來，翩翩濁世佳公子勝卻凡俗無數。他一現，那網上的千千結便都結在了諸位郎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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