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候看著他嘆氣，點頭道“都好。”

王微之用訓詁的功夫琢磨這句“都好”，驀地抿了抿，舊話重提道“三月之期已近，我要去京口接。”

“你瘋了！”謝候重重撂下杯盞，烏木案與琉璃相叩，發出驚堂定案之音，“那話分明就是權宜之計，我阿父從來就沒當真過！”

“那又如何”王微之手握空拳又咳了一陣，面上的笑有些虛浮，“只要當真了，我便當真。”

“表兄！”謝候加重了語氣，試圖將他從惘思中喚醒，“婚姻大事豈能兒戲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我阿姐、阿泠表姐何以雙雙下嫁北府，這其中的緣故難道你不明白麼你若以一己之私壞了我阿姐的婚事，別說我阿父，就是舅父也容不得你！”

“幾日不見，冬郎竟也會與我講大道理了！”王微之輕笑出聲，眸中劃過一輕蔑，隨即聲音又快又急地駁斥道：

“在我面前說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王微之還不必要三十九郎教我！別管什麼緣故，我只問你，你怎麼忍心看你阿姐明珠暗投、委那寒傖武夫，往后日日陷于泥淖，一生不得解何氏大母和王家大父的覆轍，難道還要讓你阿姐再走一回麼！”

“那阿泠表姐呢你有功夫心我阿姐，不如心心阿泠和馮毅！”

“阿泠不一樣！”王微之深吸了一口氣，“冬郎，馮毅也不一樣”

阿泠子如水，隨形就勢，到何都能過得很好。至于馮毅，王微之雖瞧不上這個妹婿，可馮毅相較于李勖到底還算是個心存風雅、仰慕斯文之人，他愿意聽命于岳家，阿泠又對他生了愫、懷了他的孩兒，做兄長的還能說什麼。

阿紈卻不同，那憨蠻縱的正如剛玉，晶瑩剔卻又寧折不彎，絕不會與人低頭、服，這樣的如何能忍得了北府武夫的磋磨，即便那武夫一時為所迷，能容忍一時，也容忍不得一世。

更何況，阿紈想必也是不在乎那武夫如何的，單單是與那樣俗濁臭之人為伴就已經令煎熬之至了。

王微之想到此不由如油煎火烤，簡直一刻也等不下去了，眸灼灼道“我能將接回來，自然能護一世周全，這世道再如何渾濁，我給撐起一方河清海晏就是！”

謝候不由用一種憐憫的眼神著他，搖頭道“九郎，李存之并非如你想的那般，我阿姐也很喜歡他。”

中秋這日正逢休沐，又趕上李勉的生辰，是以李家一早便置備起來，里外忙活得如同臘日一般熱鬧。趙氏宰了一只，又到集市上買了兩尾活蹦跳的大鯉魚，荊氏心里高興，也挽了袖子到廚下，預備給的三郎做那道他最吃的秋菇燴菘。

原本只有士族才有中秋這日賞月共飲的習慣，因了這樁巧合，一家人倒也有了圍聚夜話的機會

上次荊姨母來鬧了那麼一場，東院西院始終不尷不尬的，四娘總想過東院來尋阿嫂說話，每每被荊氏喝止，心中自是難。

終于等到這一日，四娘一大早便跑到東院告知阿嫂，要晚間過來一道用飯，荊氏見了也沒說什麼只教趙氏多泡些豆，晚上多煮些豆粥。

午后阿筠帶著一男一兩個中年人過到西院。

院中已搭了一方臨時的土灶，上面放了一只大銅釜，趙氏坐在一只胡床上，一邊等著水開后給褪，一邊用菜刀刮魚鱗。

每日早起倒泔水時都能見到這倆人出門買菜，識得他們是隨謝嫁過來的陪房，當下便明白了阿筠的來意，因便將手里的魚鱗刮得橫飛，搶著開口道“請娘子告知阿嫂，教不必費心這飯也不是只吃這一頓，總歸是日日都要做的，我早就慣了。”

阿筠不理會的不冷不熱，只不聲地站遠了些，微笑道

“我家郎就知三夫人會這麼說，教我告知夫人，孝順舅姑本就是分之事，別的事也做不得，只能遣廚娘和伙夫過來幫忙，略表存心罷了。往后吳嫂和陳伯就留在這邊，廚下日費之資按月去西院領算便是。這是我家郎對阿家的一片孝心三夫人可莫要推辭了。”

趙氏張著愣了半晌，到底沒說什麼拎著兩尾溜溜的鯉魚進了灶房。

灶房里接著便傳出鍋碗瓢盆撞的響聲。

謝本該洗手做羹湯，與一樣親自侍奉婆母，卻仗著出遣了奴仆代勞，還說了一番冠冕堂皇之辭堵的，這不是欺負人麼！

那兩個奴仆進了灶房，那趙氏算什麼日日與奴仆一起做活，豈不也了謝的奴仆！

趙氏沒好氣地摔打，一不留神了手，摔了一只陶罐，里頭的青鹽撒了一地，趕蹲下來收，手忙腳之中被一片碎陶劃了手，殷紅的滴在鹽上，那鹽粒也沾到了傷口上，疼得嘶了一聲，眼淚奪眶而出，捂著臉嗚嗚地痛哭起來。

阿筠聽到靜，不由暗暗搖頭，什麼也沒說，快步回了東院復命。

趙氏默默哭了一場，晚飯時倒平靜了許多除了兩眼看著發干外，倒也看不出什麼異狀。韶音不愿理會，只作不知下午那回事，席后笑瞇瞇地給了李勉生辰禮，乃是一把裝飾用的寸把長玉劍，看質地用料極好，應是上乘的藍田玉打造，以一方不菲的香木盒子盛著。

李勉臉紅脖子地謝過了阿嫂，又看了李勖一眼，聽李勖說“這是你阿嫂的心意，收下吧”，方才安心地將那盒子收好，重新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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