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素擅言辭，著意修飾之下往日的一幕幕便浮現在韶音眼前：春三月的烏舊游，揚子江畔明月之夜的放歌縱酒，秦淮簫鼓中風雅放誕的白名士，麈尾談笑間千古風流……多麼，多麼縱恣意、無憂無慮的時日！那是烏子弟共有的一段韶華，植于他們脈深，永生難忘。

韶音聽得默然無語。

王微之頓了頓，復又開口道：“阿紈，今日初八，明日就是九九重之日了。”

大晉素重重，在這一日，員休沐、百姓休作，人們攜老扶登高祈福，佩戴茱萸香囊，禳除邪氣，祈求家宅平安。士族則在這一日封山苑，紛紛設宴賞，互贈花酒，屬詩文辭賦以為樂事。

朝廷會在這一日的夜間大開宣、朱雀二門，于道之上燃起篝火、演比戲，每年重的第一箭都由皇帝親自出，以示與民同樂之意。

“還記得前年的重戲麼”王微之角浮起一起笑容。

永安帝雖文弱，卻還不至不堪張弓，司馬德明強橫代之，耀武揚威，有凌駕于圣上之意。那時的韶音看他不慣，便與王耀之和謝候一道在他的弓上做了手腳。德明接連拉破了三張弓，引得文武百和圍觀百姓議論紛紛。

“你當時的得意之都寫在臉上生怕旁人看不出一般。”

王微之朝一瞥便明白了怎麼回事，于是越眾而出，剴切陳詞，直道小郎君不該行僭越之舉，以至于惹怒了上蒼。他為王氏年輕一代的英秀人，此言一出自有無數應和，司馬德明迫于無奈，只得還弓箭于永安帝司馬文昭，自請罰俸一年。

……

“阿紈，那晚你高興得連喝了五觴酒，半醉之時跳了一曲陌上桑，那舞姿真是我平生見過……”

“我要回去！”

忽然，韶音出言打斷了他的話。

王微之的話頭陡然止住，“你說什麼”

韶音蒼白的面孔上浮現出一紅暈，著他的目卻平靜而堅定，“表兄，我不回建康了，我要留在京口。”

重日是他的生辰，自他阿母去后，這世上就再也無人記得他的生辰了。口那只青玉玦滾燙灼人，隨著的心一起怦然躍，得回去，立刻回去，一定要趕在明日的朝升起之前重新回到他的邊。

“舵工，調頭！”韶音高喊，提起角拔步往船尾奔去。

“你瘋了！”王微之一把拽住的胳膊，眸中驚痛沉，“你為了他，竟是什麼都不顧了麼”

“對！”韶音止步，回眸時綻出一個明麗的微笑，眼中閃著王微之從未見過的華彩，“表兄，我想通了，我愿意留在他邊。”

忘不了他，建康的風花雪月再好，若是沒有了他，一切都索然無味。

霧鎖橫江，前路依舊茫茫，可已經不怕了。已經想到了最壞的結果，但仍愿意和那個剛剛結識了三個月的草莽武夫在一起。

一想到李勖，韶音不由歸心似箭，恨不能立刻回到他旁，甩開王微之的手，繼續奔向船尾，“艄公，調頭！”

“阿紈！”

王微之再要阻攔，謝候已橫擋住他的去路。

“表兄，我阿姐心意已決，你攔不住。”

“我……”

王微之重重地倒靠在船舷上

迷霧之中江水似是起了渦流，抬頭凝，這才發覺船已調頭，此刻是朝著京口順流西下

忽然，疾行的船突地緩了下來，船上眾人莫不齊齊向前一撲。韶音剛扶著阿筠站穩了子，便看見七八艘飛鳥快船自霧氣之中現，它們從四面八方而來，很快就將王家的樓船圍在中間。

第54章

十幾手臂的鐵鏈“嘩啦”一聲拋到甲板和船舷上，尖銳的鐵爪牢牢地嵌到木板之中，船被停，很快便有三十來個客商打扮的漢子跳上來，二話不說直接出了雪亮的白刃，當先一刀砍掉了艄公的腦袋，其余人則直奔兩側墻下的棹夫，手起刀落后但見鮮噴涌，很快便控制了整條船的行進。

王微之為防李勖扣人，特地從家中帶來了幾十名家丁，這些人看家護院是把好手，白刃對戰則顯得笨拙不支，直到對方占據了樓船要方才反應過來，見轉瞬之間便有十幾顆人頭落地，又齊齊出怯戰之意。

另有十來個隨船護衛，早就與對方纏斗在了一。

對方雖是商人打扮，看手卻無疑是經驗富的水上悍匪，雖人數于劣勢，可個個都兇殘悍勇，一手便占據了上風。

“這樣不行！”

謝候眼看對方上來便殺，心知這些賊人所圖必定不是財。王家樓船旌旗飄揚，即便是在大霧之中，近了也能識出份，尋常江匪哪有這樣大的膽子，這些亡命之徒卻來勢洶洶，只怕是懷有必殺之意，與其坐以待斃，還不如力一搏。

“表兄，你在這里保護好我阿姐，我出去會會他們！”

“冬郎！”韶音一把拽住他，“莫要逞強！”

謝候沖點頭，道了句“我心里有數”，提著巨劍便沖了出去。

“賊子聽著！我乃陳郡謝氏三十九郎謝候，你們膽敢犯我船只，可知是什麼后果，若此刻放下屠刀，我饒爾等不死！”

這一聲高喝過后，打斗聲頓時停了一瞬，接著便見一個頭目模樣的紫男子指著他獰笑道，“原以為這船上只有姓王的，原來姓謝的也在！甚好，聚齊了一窩，一道送你們上西天！弟兄們，給我將這個姓謝的綁了我要剖他的心肝下酒！余下男的一個不留，的活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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