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何新當先道：“太尉請，上將軍請。”一仰頭將酒喝盡，其余人接連效仿。

何沖松了一口氣，與李勖歉然笑笑，招呼隨從近，附耳囑咐幾句。

那隨從接著來到方俊秀側，將何沖的意思轉告于他，也不知是隨從將話說反了，還是方俊秀存心想將何沖架到火上烤，第三酒水剛剛上過，他便又拍案嚷起來：“宴飲豈能沒有舞樂舞樂來！舞樂來！”

陸泰心里打鼓：都第三酒了，舞樂怎麼還不來！

忽聞李勖笑道：“何公，看來是有人存心不想教你暢飲啊！”

陸泰陡地打了一個激靈，只見他那道湛亮的目已經罩到了自己上，“陸太守，你說是也不是”

“太尉說笑了！”陸泰強笑，將心一橫，舉杯道：“今日我等齊聚于此，一賀太尉榮升之喜，二來提前為太尉餞行，干！”

李勖低低地笑出聲來。

何沖手一抖，這杯酒只喝了一半。

李勖摘掉大冠，起走到榻下，朗聲道：“今朝歡聚，軍府中無以為樂，某當舞劍作歌，以助雅興，諸君以為如何——上云為我擊鼓！”

話音落，李軍將士齊聲唱“威”，鼙鼓一聲，四座皆靜。

咚！咚！咚！

“戰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烏可食。”

——青鋒出竅，朱漫卷黃沙。

“為我謂烏：且為客豪！”

——廣袖回風，衰草舞斷天涯。

“野死諒不葬，腐安能去子逃”

——矯若游龍平地起，霜天曉角月正寒。

“水深激激，葦冥冥，梟騎戰斗死，駑馬徘徊鳴。”

——龍行虎步，或躍在淵，激流漭漭，殺機畢現！

“梁筑室，何以南何以北”

——劈刀橫掃！

“禾黍不獲君何食愿為忠臣安可得”

——冠蓋盡落！

“思子良臣，良臣誠可思！”

——小人戚戚焉，丈夫雄豪！

“朝行出攻，暮不夜歸。”

——收刀鞘兮，平生足。

一舞罷，方俊秀、陸泰、盧昱三人頭頂的五梁冠被環首刀削去一半，切口整齊鋒利，三人各個臉慘白，如喪考妣。

李勖仰天大笑：“李某以舞相屬，諸君卻不應我，可謂失禮至極啊！”

陸泰扭僵的脖子只見何沖已口角流黑，死在了坐榻之上。

按照原定的計劃，方俊秀此時該暴起刀，陸泰該趁機指責李勖毒殺何沖，盧昱該煽群、號令眾人齊上，而楊期的甲兵和預先混廚下的刀斧手此刻也該打到門外了。

楊期沒來，應該是早就跑了。

陸泰無路可逃，只得結結地指責道：“……你、你毒殺了何公！何公……誠心待爾，爾卻恩將仇報，今日設下鴻門宴，是想殺、殺盡我荊州群雄”

李勖收起笑容，斜睨著他：“李某要殺爾等，易如反掌，焉用下毒”

盧昱捂著傷臂，小聲喊道：“諸位還等什麼此刻不殺李賊，更待何時”

——不李勖沒聽到，連他邊的陸泰都沒聽出來他在嘀咕什麼。

李勖目睹各人丑態，已經沒有耐心再與這些宵小周旋，當即分袍上座，厲聲道：“出兵符，饒爾等不死！”

這一聲猶如雪水兜頭，倒教座下之人如夢初醒，方俊秀率先跳起：“彭城賊，今日取汝狗命！”拔刀上。

眨眼之間堂上斗作一團。

李勖撐起一條，往口中扔了塊臭酪，慢慢地咀嚼，一邊靜靜看著上云的長槍在眾人間七進七出。

荊州諸將做殊死之斗，唯有盧昱、何新二人，一白一黑，一瘦一胖，一開始便墻壁而立，雙手將兵符捧到頭頂，為唯二幸存之人。

李勖沒有食言，放他們各自還家。

上云本來還以為要大大地費上一番口舌，須得告知眾人：何沖之死乃是鮮卑細作勾結陸泰所為；之所以收繳他們的兵符，是因為他們各個都犯了大錯，貪墨軍餉、圈田占地，不殺已是法外開恩；而主公留在荊州，并非是想將荊州分劃，而是要遷都于此。

虧他提前將話演練了幾遍，生怕當場口齒不利、人笑柄，這回好了，堂上死得橫七豎八，倒是免了他一番口舌。

……

盧昱急忙忙如喪家之犬，腳頭昏，全靠何新拉著這才勉強走出太尉府，待到神魂初定，何新已經不知去向。

何新沒有出門，此刻已經悄無聲息地了回去。他的材雖然臃腫，法卻格外靈活，趁著建武堂前守卒不備，一刀劈死一個，翻找文牒。

來往公文多是例行公事，偶有幾句作戰部署，作為投名狀，分量顯然不夠。

一張牛皮輿圖吸引了他的目，只見山到燕都廣固之間被人以朱筆勾了一條線，這條線從南到北，依次經過：山，下邳，泗水北段，何威當年挖掘故道，梁父，廣固。

何新大喜，有了這張圖，往后在燕就可以安立命了！

這個念頭是方才與盧昱一道奔出時才有的，他事先并不知道陸泰等人的計劃，方才卻已經猜了個七七八八。

教他骨悚然的是李勖應該是一早就知道了陸泰的謀劃，他明明可以提前告知何沖，與何沖一起來個將計就計，可他非但沒有，反而袖手旁觀。

這只能說明，李勖樂見何沖之死，或者說，他樂見何氏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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