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勖將《尉繚子》舉高了些。

他最怕提這個，韶音卻樂此不疲，不止提，還從百忙中出半日功夫特地去不經意地相了相那位盧郎的模樣，回來興致盎然道：“你怎麼不早說，他竟生得那般俊！我觀他有些面善，一時又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俊”李勖移書，朝投來一瞥，旋即淡聲道：“大抵人中俊材都生得有些相似罷。”

韶音深覺他說這話的語氣怪異，不待仔細琢磨，他已換了一副溫存面孔，央取一套換洗的里來。

此人至今仍不慣侍服侍，這些之皆由韶音親自為他打理。韶音有時候實在看不過去，又不耐與他饒舌，便不聲不響地將那些破破爛爛的不堪目之通通更換了。

他沐浴出來也不看，給什麼穿什麼，偶有察覺之時，低頭疑：“這件裳似乎沒見過。”

韶音這時候必得脧他一眼“沒見過穿都穿多回了！郎君仔細想想，月初六郎抵京述職那日你穿的是不是這件”

李勖果然做出仔細回想的模樣，半晌后瞅著笑道：“唔，好像真是。”

……

韶音孕中易惱，有時也沒有誰招惹，自己便能平白無故地躁郁起來。幸好有李某人在邊，這般一天鬧出幾個笑話，能逗得時常展。

他仔細起來卻也實在教人不了。

韶音顯懷晚，孕后期的肚子在府醫看來也算不上大，落到李勖眼里卻大得驚人，他上不說，那眼神卻憂心忡忡，韶音覺得他看自己的目就像是看著一只大鱉，好像是生怕一翻殼就起不來了。

懷胎整滿九月那日，李勖特地將溫嫂請到府上，問這個時候是否要臥床安養，靜待分娩。

溫嫂連連擺手：“萬萬不可如此！適當活筋骨有利于分娩，夫人底子好，日常批覽文牒也無大礙，只是不能過度勞，不要久坐，也不要過度用眼多注意休息也就是了。”

待到人走，韶音撅起埋怨：“人家都說了不必臥床，你非要多此一舉，平白惹人笑話——你看沒看出來，方才溫嫂忍著笑呢！哼！李郎就算自己沒懷過，難道還沒見過旁人懷麼您老人家年屆而立，若是生養的早，孫兒也要滿地跑了，怎麼還這麼不曉事你見哪家的孕婦臥床一不了，我是人，又不是水鱉！”

李勖被說得啞口無言。

有那麼一個瞬間，自然只是一個瞬間，他看著若天仙的紈妹扶著肚子走在桂花樹下，覺得好似一只長反了殼的可小鱉。

這個念頭才上心頭，下一刻便又聯想到小鱉翻殼后蹬的模樣……是以他未敢繼續聯想，很快便將這不經之念甩出去。

紈妹那雙眼睛能照到人心底，又大又亮，眼尾一抹微微上挑，像是一面儀萬千的青鸞寶鏡。

李勖從這面鏡子里瞥到自己，心下不由暗暗吃驚：怎麼這麼矮，恍惚還以為是上云！

“不許胡說。”他振起膛，訓斥了一句。

桂花樹下的小水鱉忽而狡黠一笑，笑得艷四，趁著侍不在，朝他勾白生生的指頭，“你過來。”

李勖心里邊旖旎起來，負手過去，沉聲道：“何事尚有軍務未銷。”

韶音怪看了他一眼“看不見這一摞文牒麼，還不為我研墨若是租調收不齊全，軍餉糧草便供應不上，沒有軍餉糧草，你們拿什麼打仗——哎！你干什麼，不許親我……何統！”

“夫人所言極是。”李勖心舒暢了，矮為研墨。

天仍早，他伺候完筆墨回房凈手，換上一套嶄新的舊，往口中扔一塊原味桂花酪，如往日一樣，心滿意足地往公堂而去。

如今初定，又剛剛遷都，正是修生養息之時，北伐之策尚需從長計議。大晉與秦、燕接壤，秦強而燕弱，昔年何威北伐便是從燕手，雖功敗垂，也算是索出一些可資借鑒的經驗。

李勖召汪道鐸一干老將悉咨北伐舊事一面派盧鏑帶上一隊斥候深燕境，實地勘測當年何威走過的故道。

盧鏑向他保舉一人，聲稱此人有些歪才，既擅奇技巧，又頗通丹青和測繪，若帶上他同去，此行或可事半功倍。

如今大半年過去，此人果然不負期，攜帶一卷千金難換的輿圖歸來，日前已離開下邳，正在回返廣陵途中。上云奉命迎接，乍一眼看這人竟有些不敢相認：謝候也不知是吃了什麼靈丹妙藥，個頭一下子躥得老高，從前是個眉清目秀、面若好的玉面郎，如今儼然已是個形拔的青年武將了。

除李勖外，上云打心眼里看不上任何一個比他高的男子，可巧這男子又是謝候，那便更招他的討厭。

他對謝候白眼相翻，謝候卻對他垂以青眼態度格外親厚，一上來便攬住他的肩膀，熱問候：“你阿姐近來可好”

——上云發覺他的嗓音也變了，從前是公鴨嗓里略帶些氣，如今氣盡去，剛盡顯，全然是年男子的清朗之音。

上云更討厭他了！

“沒有登徒子擾，甚好。”上云甩掉肩上那只自來的手，冷哼一聲道。

謝候渾不在意只用姐夫看小舅的目看著上云，親切地垂問他：“阿云近日可好多日不見，甚是惦念。”

上云一陣惡寒，皮疙瘩掉了一甲板，心里百般告誡自己，此賊是主公的親小舅、夫人的親阿弟，如此念經一般默誦數遍，這才忍住沒有當挑他一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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